一個小時後，我終於做完所謂的「筆錄」。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可怕的場面，結果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
首先我忘了安養院的名稱，然後又把時間順序搞得亂七八糟。為了說服女警我可以在五分鐘內走完將近一公里的路，我說我正在受訓準備參加競走比賽。一想到這件事我就覺得很尷尬。她絕對不會相信我。我怎麼看都不像競走比賽的選手。
然後我又說我去酒吧之前，先去我朋友琳達家。我根本沒有叫琳達的朋友，我只是不想提到我現實生活中的朋友。她問我琳達姓什麼。我還來不及想清楚就隨口回答「戴維斯」。
因為我剛好看到女警的制服上寫她姓戴維斯。
還好我沒說什麼奇怪的姓氏。
這名女警還不錯，沒有表示不滿，但是她也沒有告訴我警方會不會繼續追查。只是很有禮貌地謝謝我，幫我查計程車行的電話。
說不定我會被抓去關。很好，我現在最需要這種事。
我生氣地瞪莎蒂。她躺在桌子上看著天花板發呆，剛才一直在我耳邊碎碎念，一下子糾正我說的話，一下子建議我要這樣說，又一邊回憶當年她和波波「開警車橫越田野」，兩名警察在後面怎麼樣也追不上的往事，「太好玩了」。
「還是那句話，不客氣。」我說。
「謝謝。」莎蒂慵懶地說。
「算了。」我拿起包包。「我要走了。」
莎蒂馬上坐起來。「妳不會忘了我的項鍊吧？」
「我看不管我怎麼努力，這輩子都很難忘記。」我翻了翻白眼。
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擋住我的路。「除了妳，沒有人看得到我，沒有人能夠幫助我。拜託妳。」
「妳不能這樣就要我找妳的項鍊啊！」我氣憤地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妳的項鍊長什麼樣子……」
「是鑲了萊茵石的玻璃珠項鍊。」她急切地說。「大概垂到這裡……」她指向她的腰際。「鉤環有鑲嵌珍珠母貝—」
「好。」我打斷她的話。「我沒看到。如果我看到，一定會通知妳。」
我大搖大擺地經過她身邊，開門走出警局大廳，拿出手機。大廳燈光明亮，塑料地板髒髒的，裡頭有張沒人看守的桌子。兩名穿著連帽上衣，個子高大的傢伙正在吵架，有名警察正在安撫他們。我站到安全的角落，拿出戴維斯警官幫我查的計程車行號碼，開始撥電話。我有二十通留言，不管，一定都是我緊張兮兮的爸媽留的……
「嗨！」有個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暫停手上的動作。「萊拉！是妳嗎？」
一名黃棕色頭髮，穿著圓領套頭毛衣和牛仔褲的男子正在對我揮手。「是我！馬克．飛利浦森，高三同學，記得嗎？」
「馬克！」我大喊，突然認出他是誰。「天啊！最近好嗎？」
我只記得馬克以前是學校樂團的低音吉他手。
「很好！」他滿臉關切地朝我走過來。「妳來警察局做什麼？怎麼了嗎？」
「喔，沒事啦，只是來……」我揮揮手表示沒事。「有個謀殺案。」
「謀殺？」他看起來很驚訝。
「對，沒什麼……」看到他的表情我連忙改口，「這事當然很重要……只是我不能多說……總之，你現在怎麼樣？」
「很好！我後來跟安娜結婚。記得安娜嗎？」他秀他的銀質婚戒給我看。「靠畫畫維生，有時來這裡兼差。」
「你是警察？」他聽到我懷疑的口氣後大笑。
「警察畫家。我聽別人的描述畫出嫌犯的樣子，餬口飯吃……那妳呢，萊拉？結婚了嗎？有沒有對象？」
我呆呆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還僵著。
「有個交往幾年的男友。」過了許久我才說。「最近分手。不過我已經想通了，我現在過得很好，真的很好。」
我手上的塑膠杯因為握得太緊，杯子發出碎裂聲。馬克的表情有些尷尬。
「呃……那就再見了。」他舉手表示道別。「妳回家沒問題吧？」
「我要叫計程車。」我點頭。「謝謝，真高興遇到你。」
「不要讓他離開！」莎蒂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耳邊，把我嚇了一大跳。「他可以幫忙！」
「閉嘴，不要來煩我。」我從嘴角低聲說，臉上則對馬克燦爛地笑。「再見，幫我跟安娜問好。
「他可以把項鍊畫出來！妳就知道項鍊長什麼樣子了！」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快點！快點問他！」
「不要！」
「問他！」我的耳膜快被她尖銳的叫聲刺破。「問他問他問他問他—」
天啊，我快被她搞瘋了。
「馬克！」我叫得很大聲，連那兩個穿著連帽上衣在吵架的傢伙都停下來看著我。「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我想請你幫個小忙……」
「沒問題。」馬克聳聳肩。
我們從販賣機買了兩杯熱茶，走進旁邊的小房間，拉了兩張椅子到桌子旁邊坐下，馬克拿出畫家用的鉛筆和紙。
「好。」他挑了挑眉。「我還沒畫過項鍊。」
「我在古董拍賣會上看到。」我隨口說。「我很想請人幫我設計一條類似的項鍊，可是我不太會畫畫，剛好想到或許你可以幫我……」
「沒問題，妳說吧。」他喝了口茶，備好紙筆，我抬頭看著莎蒂。
「那是條串珠項鍊。」她舉起手，彷彿摸著那條項鍊。「兩排幾近透明的玻璃串珠。」
「兩排玻璃串珠，幾近透明。」我說。
「好。」他點點頭，開始畫圓形的珠珠。「像這樣嗎？」
「比較橢圓一點。」莎蒂從他肩膀後面往下看。「比較長。中間穿插著萊茵石。」
「比較橢圓一點。」我語帶歉意地說。「中間穿插著萊茵石。」
「沒問題……」馬克把剛才的擦掉，改畫比較長的珠子。「像這樣嗎？」
我抬頭看莎蒂，她正專心地看著馬克的圖。「還有那隻蜻蜓。」她低聲說。「不要忘了那隻蜻蜓。」
接下來五分鐘，我覆述莎蒂的話，馬克則一邊畫，一邊擦，再繼續畫。那條項鍊一步步、緩緩地在畫面上成形。
「就是這樣。」最後莎蒂說。她低頭看著桌上的素描，眼神閃閃發亮。「我的項鍊就是長這樣！」
「就是這樣沒錯。」我對馬克說。「你畫出來了。」
莎蒂、馬克和我一起看著那張圖，沒有說話。
「很漂亮。」馬克歪著頭說。「很特別，讓我想到什麼。」他看著圖，皺起眉頭想了一下，然後又搖搖頭。「我忘了。」他看了一下錶。「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沒關係。」我馬上說。「謝謝你。」
他離開之後，我把圖拿起來看那條項鍊。我承認，真的很漂亮。玻璃串珠和閃閃發亮的萊茵石組成的長項鍊，中間裝飾的蜻蜓上頭鑲了許多顆萊茵石。
「原來我們要找的就是這條項鍊。」
「對！」莎蒂的表情很激動。「沒錯！要從哪開始？」
「妳是在開玩笑吧！」我拿起外套，站了起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找，我要回家喝杯酒，吃印度雞肉咖哩配烤餅。」看到她困惑的表情，我又補上一句，「現代人吃的新式食物。然後上床睡覺。」
「那我怎麼辦？」她一臉洩氣。
「我怎麼知道！」
我走出小房間回到大廳。外面剛好有台計程車，有對老夫妻剛下車，站在人行道上。我趕快衝出去叫住車子，「可以載我去倫敦的齊爾本區嗎？」
車子上路後，我又拿出剛才的圖來看，想像這條項鍊在現實生活中的樣子。莎蒂說是淺黃色帶點虹彩的玻璃珠。圖中的萊茵石綻放耀眼的光芒，可以想像實品一定更漂亮，可能也很值錢。想到如果真的可以找到這條項鍊，我不禁興奮了起來。
那一瞬間過去後，我馬上恢復理智。這條項鍊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它存在，要找到某個已經過世的老太太生前說不定早就遺失或毀損的某條項鍊，機率可以說是……三百萬分之一。不，不對，應該是三十億分之一。
我把圖折好，放進包包，癱在座椅上。我不知道莎蒂跑去哪了，也不在乎。我閉上眼睛，不理會手機持續震動的聲響，小睡一下。今天發生了太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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