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停止尖叫。我鬆了口氣。
糟糕的是,全家族的人都轉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好像我是瘋子。牧師按下牆壁木質鑲板上的按鈕,管風琴音樂嘎然而止。
「停止喪禮!」過了許久媽才開口。
我默默點頭。坦白說,我現在神智不太清楚。
「為什麼?」
「我……嗯……」我清了清喉嚨。「我覺得她的時間還沒……還沒到。」
「萊拉。」爸嘆口氣。「我知道妳最近壓力很大,可是……」他轉頭對牧師說,「我很抱歉,我女兒最近精神狀況不太好。感情問題。」最後一句他沒有說出來,只有用口形示意。
「這兩件事情沒有關係!」我生氣地反駁,卻沒有人理我。
「我了解。」牧師同情地點點頭。「萊拉,儀式已經結束。」她的口氣好像在跟三歲小孩說話。「然後我們兩個可以喝杯茶,聊一聊,怎麼樣?」
她再度按下按鈕,管風琴音樂又開始播放。棺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緩緩在軌道上前進,逐漸消失在布簾後。我後面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不!」那女孩驚呼一聲。「不行!停!住手!」
我驚恐地看著她跑去把棺材推回去,可是她的手無法出力,老是穿透棺材的木板。
「求求妳!」她絕望地抬頭看著我,「不要讓他們把我燒掉!」
我開始慌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幻覺,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含意,可是這感覺好真實,她臉上驚恐的表情看起來好真實,我無法坐視不管。
「不!」我大喊。「住手!」
「萊拉—」媽正準備開口。
「我是說真的!我有正當理由證明這副棺材不可以被……火化。請馬上住手!」我趕快衝過去。
牧師慌亂地按下牆上的按鈕,轉動中的棺材停了下來。
「親愛的,妳去外面等好了。」
「她又在現了,每次都這樣!」唐雅不耐煩地說。「怎麼可能有什麼正當理由?趕快把事情弄完好不好!」她用命令的口吻跟牧師說,牧師不是很高興。
「萊拉,」她不理唐雅,轉而問我。「妳是不是有什麼理由,才會阻止儀式進行?」
「對!」
「那妳的理由是……」她試探性地頓了一下。
糟糕,我該怎麼說?因為我的幻覺要我這麼做嗎?
「因為……呃……」
「說我是被謀殺的!」我嚇了一跳,抬起頭,那女孩就站在我面前。「快點說!妳說了他們就會暫停。快點說!」她又站到我旁邊對著我耳朵大喊了。「快點說!快點說!快點說—」
「我覺得姨婆是被謀殺的!」我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我不只一次看過我家人目瞪口呆看著我的樣子,可是從來沒有看過他們現在這種反應。每個人都張大嘴巴,轉過身來,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好像靜物畫。我好想笑。
「謀殺?」過了許久牧師才說。
「對。」我直接了當地說。「我有理由相信她是被謀殺的,有必要把遺體保存下來當作證據。」
牧師瞇起眼睛瞪著我,緩緩朝我走過來,彷彿想要判斷我是不是在浪費她的時間。但是,她不知道我從小就跟唐雅玩互瞪的遊戲,而且每次都是我贏。我用同樣嚴肅、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表情看著她。
「謀殺……怎麼會這樣?」她說。
「我想這件事我還是跟警方討論就好。」我回答,好像在演警探辦案的影集《CSI:殯儀館》。
「妳要我通知警方嗎?」她看起來真的慌了。
天啊,我當然不希望她通知警方,可是我現在沒有退路,只能裝出很有說服力的樣子。
「對。」我頓了一下之後說。「應該要這麼做。」
「妳怎麼可以把她的話當真!」唐雅怒氣沖沖地罵,「她根本只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看得出來牧師對唐雅的態度不是很高興,對我倒是挺有利。
「親愛的,」牧師的口氣不太好。「這件事不是由妳決定,這種指控必須要由警方處理。妳妹妹說得沒錯,遺體要保留給法醫檢查。」
我覺得牧師好熟悉這些流程,說不定她每週日晚上都會定時收看電視上的推理影集。果然她馬上靠過來低聲說,「妳認為妳姨婆是被誰謀殺的?」
「我現在不方便說。」我故意模糊地說。「內情複雜。妳應該知道我的意思。」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唐雅一眼。
「什麼?」唐雅氣得滿臉通紅。「妳該不會是在指控我跟這件事情有關吧?」
「我不能說。」我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只能告訴警方。」
「胡說。儀式到底結束了沒?」比爾叔叔把黑莓機收起來。「不管了,我的車子已經來了,我們也陪這個老太太夠久了。」
「太久了!」楚蒂嬸嬸附和。「晶晶,走吧,這真是荒唐!」她氣沖沖地把她的八卦雜誌收好。
「萊拉,我不知道妳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比爾叔叔經過爸身邊時皺著眉說。「你女兒精神有問題,最好去看醫生。」
「萊拉,親愛的。」媽起身朝我走過來,眉頭緊皺,擔心地說,「妳根本就沒見過姨婆。」
「也許我有,也許我沒有。」我雙手抱胸。「有很多事情我都沒有告訴妳。」
我開始有點相信她是被謀殺的了。
牧師看起來很慌張,這一切超出她能掌控的範圍。「萊拉,麻煩妳在這裡稍等,我想還是報警處理會比較好,其他人最好先離開。」
「萊拉,」爸過來握住我的手。「親愛的。」
「爸,沒關係,你們走吧。」我裝出一副不被了解的高尚情操。「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沒事。」
我的家人緩緩離去,眼神裡夾雜了驚慌、氣憤和同情。牧師也跟著他們走出去。
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安靜無聲的房間裡,剛才的魔咒似乎在突然間解除。
我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我瘋了嗎?
如果我瘋了還比較好解釋,也許被送進安靜祥和的精神病院裡,每天穿著病服畫圖,不用煩惱公司快倒閉、罰單還沒繳、跟前男友分手的事情。
我找了張椅子坐下,呼出一口氣。幻覺女孩又出現在布告欄前,看著照片裡個子嬌小、彎腰駝背的老太太。
「所以妳是被謀殺的嗎?」我忍不住要問。
「應該不是。」她沒什麼理我,也沒道謝。我運氣真好,遇到這種沒禮貌的鬼。
「不客氣。」我賭氣地說。「樂意之至。」
她好像根本沒聽到我說話一樣,轉頭張望,好像有什麼問題。
「怎麼都沒有花?我的喪禮怎麼都沒有花?」
「喔!」我突然覺得有點內疚。「花啊……不小心放到其他地方去了,本來很多,真的很漂亮。」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是幻覺,我是因為良心不安才會這樣。
「那人呢?」她聽起來很困惑。「怎麼都沒有人來參加?」
「有的人有事不能來。」我在背後交叉手指,希望我的口氣夠說服力。「很多人都很想來—」
我話說到一半,她就突然消失了。
「我的項鍊呢?」她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耳邊,把我嚇了好大一跳。
「我不知道妳的項鍊在哪裡!」我大喊。「不要再來煩我了!我為了妳已經很丟臉了妳知道嗎?妳都還沒跟我道謝!」
一陣沉默。她像個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孩一樣,偷偷把臉轉開。
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謝謝。」
「不客氣。」
她正在把玩手上的金屬蛇形手鍊。我盯著她仔細看,發現她的頭髮又黑又亮,低頭前傾時,髮尾剛好垂在她臉龐周圍。她的脖子很長,膚色很白。我現在才看清楚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原來是綠色。米色的低跟皮鞋好小,可能只有四號,旁邊還有扣子。她應該跟我差不多年紀,可能還比我小。
「比爾叔叔。」過了一會兒她才邊轉著手上的鍊子邊說,「維吉尼亞的兒子。」
「對,維吉尼亞是我奶奶,我爸爸叫麥可,所以妳是我姨婆—」我停下來抓著頭說,「這太瘋狂了,我怎麼知道妳長什麼樣子?我怎麼可能會產生這種幻覺?」
「我不是幻覺!」她抬起下巴,表情不是很高興。「我是真的!」
「妳不可能是真的!」我不耐煩地說。「妳死了!人死了不就是……鬼嗎?」
一陣詭異的沉默,她把頭轉開。
「我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她輕蔑地說。
「我也不相信。」我也用相同的口氣說話。「不可能。」
有人開門,把我嚇了一跳。
「萊拉,」牧師紅著臉,慌張地走進來。「我剛才跟警方聯絡,他們說要請妳去警察局一趟。」
第三章
我發現警方對謀殺案很重視,早該料到這一點。我被請到小房間,裡面有一張桌子、幾張塑膠椅和提醒大家記得鎖車門的宣導海報。有人幫我倒了杯茶,叫我填一份表格,有名女警說警探等一下就會來跟我談。
我好想歇斯底里地大笑。不然爬出窗外也好。
「我要跟警探說什麼?」門一關上,我馬上大喊。「妳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清楚!我要怎麼說明妳被謀殺的過程?凶器是客廳的燭台嗎?」
莎蒂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我在說話。她坐在窗台上擺盪著雙腿。仔細一看,她其實沒有坐在窗台上,而是飄在窗台上,距離台面大約一英吋。她順著我的目光往下看,不高興地往後縮,小心翼翼地重新調整坐姿,看起來好像剛好坐在窗台上,接著又開始漫不經心地擺盪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