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跟喬許分手之後我就沒見過妳了，真可惜，你們兩個看起來好相配！」唐雅難過地側著頭說。「媽，妳不覺得嗎？」

「總之我們分手了。」我裝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所以……」

「怎麼會這樣？」她瞪大眼睛，假裝關心地看著我。每次別人發生什麼悲慘的事情，她幸災樂禍時就會有這樣的表情。

「有時候就是會這樣。」我聳聳肩。

「怎麼可能？一定有原因。」唐雅不放棄。「他都沒說什麼嗎？」

「唐雅，現在講這個好嗎？」爸委婉地說。

「爸，我是在鼓勵萊拉。」唐雅反駁。「這種事情要說出來比較好！有第三者嗎？」她又轉回來看我。

「應該沒有。」

「相處有沒有問題？」

「沒有。

「那為什麼呢？」她雙手抱胸，不解地看著我，用幾近指責的口氣問，「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好想大喊。妳難道沒想過我已經問過我自己這個問題幾百萬次了嗎？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我勉強擠出笑容。「我知道我們注定無法在一起，沒關係，我已經想通了，我現在很好，很快樂。」

「妳看起來不怎麼快樂。」晶晶隔著走道觀察我。「媽，妳覺得她看起來快樂嗎？」

楚蒂嬸嬸看著我，過了許久才開口。

「沒有。」她的口氣很肯定。「她看起來不快樂。」

「我很快樂！」眼淚刺痛我的眼睛。「我只是沒有表現出來！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快樂。」

天啊，我痛恨我所有的親戚。

「唐雅，親愛的，坐下。」媽委婉地說。「學校參觀的結果怎麼樣？」

我用力眨眼，不讓眼淚滴下來，拿出手機假裝檢查訊息，以免又有人來煩我。我的手指忍不住往下捲到相簿。

不要看，我堅決地告訴自己，不要看。

可是我的手指卻不聽使喚，有種難以抗拒的衝動，我只想趕快瞄一下，一下就好，安慰一下自己……我用顫抖的手找出我最喜歡的那張照片。喬許和我，站在山坡上。我們兩個人抱在一起，臉上都塗了滑雪用的防曬霜。喬許的太陽眼睛推到頭上，金髮沿著鏡框捲起。他正對著我笑，露出臉頰上的酒窩，那個我以前最喜歡像小朋友玩黏土一樣用手指挖的酒窩。

我們是在煙火節的派對上認識的。我有個大學同學住在倫敦的克拉彭區，在家裡的花園升營火辦派對。喬許負責發仙女棒給大家。他幫我點了一支，問我叫什麼名字，然後用他的仙女棒在黑暗中寫了我的名字。我笑著問他的名字，兩個人在黑暗中互寫對方的名字，直到仙女棒燒完為止。後來我們兩個靠在營火旁，一起喝著加香料的熱紅酒，回憶小時候的煙火派對。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合，我們笑的事情都一樣。我從來沒遇過這麼隨和的人，也沒見過笑容這麼可愛的人。我無法想像他和別人在一起，就是沒辦法……

「萊拉，妳還好嗎？」爸回頭瞄了我一眼。

「還好！」我馬上回答，趁他還沒看到手機螢幕趕快關機。管風琴音樂又開始播放，我往後坐在椅子上，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我今天不應該來的，應該要找藉口缺席。我痛恨我的家人，我痛恨喪禮，這裡連咖啡都很難喝—

「我的項鍊呢？」有個微弱的女聲打斷我的思緒。

我左顧右盼看是誰在說話，可是我後面並沒有人。那到底是誰？

「我的項鍊呢？」那個微弱的聲音又出現了，高亢的嗓音，聽起來好像很著急，操著上流社會的口音。是我手機傳出的聲音嗎？我沒關機嗎？我從包包裡拿出手機，螢幕一片漆黑。

好奇怪。

「我的項鍊呢？」那個聲音聽起來就在我耳朵旁邊。我往後縮，困惑地環顧四周。

更奇怪的是，其他人好像都沒有聽到。

「媽，妳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麼？」我往前靠。「好像……有人講話的聲音。」

「聲音？」媽一臉疑惑。「沒有，什麼樣的聲音？」

「一個女生的聲音，就剛才而已……」看到媽臉上出現熟悉的焦慮表情，我馬上住口。我幾乎可以看到她頭上的對話氣泡說：天啊，我女兒的腦袋裡聽到聲音。

「一定是我聽錯了。」我馬上說。剛好牧師走回來，我趕緊把我的手機收起來。

「請起立。」她的口氣好像在朗誦。「請各位一起低頭祈禱，親愛的神，我們把莎蒂姊妹的靈魂交付給祢……」

不是我有偏見，是這個牧師講話真的是人類史上最沒有抑揚頓挫的人。才剛開始五分鐘，我已經放棄不想聽了。這就跟以前學校朝會一樣，你的腦袋會自動變成一片空白。我往後靠，瞪著天花板發呆，眼皮正準備要下垂，那個聲音又出現在我耳朵旁邊。

「我的項鍊呢？」

我嚇一跳，馬上轉頭左看右看，還是沒看到任何東西。我到底有什麼問題？

「萊拉！」媽驚慌地低聲問我。「妳沒事吧？」

「我頭有點痛。」我低聲回應。「我去坐窗戶旁邊好了，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我做出表示抱歉的動作，起身往後方椅子的方向走去。牧師非常專心地祈禱，根本沒有發現我移動。

「生命的結束也是生命的開始……我們來自大地，回歸大地……」

「我的項鍊呢？我要我的項鍊。」

我迅速轉頭，希望這次可以捕捉到說話者的身影。突然間，我看到一隻手。

一隻纖纖玉手倚在我前方的椅背上。

我的視線逐漸移過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隻手連到一雙蒼白、修長的手臂上，連到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身上。她斜倚在我前面的椅子上，指尖不耐煩地敲啊敲。她留著短鮑伯頭，穿著綠色絲質無袖洋裝，蒼白的下巴抬得很高。

我看得目瞪口呆。

她到底是誰？

我繼續盯著她看。她從椅子上跳下來，好像坐不住，開始走來走去。她身上的洋裝垂到膝蓋，裙擺下方有許多小折，隨著她走動而發出颼颼聲。

「我需要我的項鍊。」她著急地說。「項鍊在哪裡？在哪裡？」

她的口音清脆悅耳，好像以前黑白電影裡的人在說話。我慌張地望著其他人，怎麼都沒有人看到她，也沒有人聽到她講話。大家都安靜坐好。

突然間，她好像知道我在看她，轉身正眼看著我。她的眼睛好黑好亮，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我們兩個就這樣對看，她的眼睛瞪得好大。

我開始慌了。這是我的幻覺，一個會講話、會走路、完完整整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朝我走過來。

「妳看得到我。」她伸出蒼白的手指著我說。我往後縮。「妳看得到我！」

我馬上搖頭。「我看不到。」

「妳聽得到我！」

「我聽不到。」

坐在前頭的媽轉身對我皺眉。我馬上指著自己的胸口假裝咳嗽。等我抬頭，那個女孩子已經不見了。消失了。

感謝老天爺。我還以為自己瘋了。我知道我最近壓力很大，可是也不至於產生幻覺—

「妳是誰？」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再度打斷我的思緒，嚇了我一大跳。她沿著走道朝我走過來。

「妳是誰？」她問我。「這裡是哪裡？這些人又是誰？」

不要跟幻覺對話，我堅決地告訴自己。不然情況只會更嚴重。我把頭轉開，專心聽牧師佈道。

「妳是誰？」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妳是真的人嗎？」她伸手準備戳我的肩膀，我往後縮，可是她的手直接穿過我身體，從另一邊出來。

我驚訝地倒抽一口氣。她驚慌失措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