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眼神好嗎?」我剛想接著問這麽一句。但是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老子》說,適當地裝糊塗,能讓人永遠處於主動。我第一次當上二千石的時候,剛到太守府上任,就要求原來府中的戶曹掾把當地的不法豪強名冊給我過目。這之前我裝出一幅很迂腐的樣子,說話也婆婆媽媽,掾屬們因此都鬆懈了下來。過了幾天,我又招集所有官屬,起先溫言慰問,談笑風生。當那個戶曹掾將名冊遞上來時,我掃了兩眼,將名冊一扔,突然上前將他的前襟撕開,從他胸前掏出另外一封簡書,那上面寫的才是這個郡真正的首惡大猾。這個戶曹掾嚇癱了,馬上匍匐請罪,坦白自己爲了留條後路,事先準備好了兩封冊書,如果我嚴厲,就將真實冊書上報;如果我看上去仍是軟弱可欺,就胡亂報一些小賊充數。我心裡暗暗冷笑,來這個郡上任之前,我早已在這個郡位於洛陽的郡邸詳細詢問過他們的上計官吏,瞭解了不少他們當地官吏的風氣、治理狀況和物土民情。我不是不可以一到任就擺出一幅嚴厲的樣子,這樣他們絕不敢對我有所欺騙。但同時會損失幾個好處:第一,也許會讓他們事先商量對付我的辦法,至少是給賊盜們通風報信。第二,笑面虎的樣子通常能最大限度地嚇住奸人,而態度的變幻莫測,還能輕易摧毀人的信心。這是我的經驗,道理並不難掌握,關鍵是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處。
因此,我突然換了一句話:「怎麽這個亭就你一個人?還有求盜和亭父呢?」
龔壽道:「剛才給使君開門的那個人就是亭父,他叫陳無智。」
我想起剛才開門的那個人,三十多歲的樣子,光著上身,眼神茫然,打著呵欠,好像永遠也睡不醒。一個傻子,他竟然是亭父。好在,沒有浪費他的好名字。
平心而論,這個亭舍打掃得還算乾淨。在他們烹煮晚飯的時候,我踱上望樓,想四圍地眺望一下。踏著吱吱作響的樓梯板,我登上了這座有五丈多高的望樓。樓板上停了很多烏鴉,見了我,群起鼓噪著一一上天,留下陳陳相因的淺綠或者灰白的糞便。我雙手扶著欄杆,眺望遠處,禁不住淚流滿面。我太喜歡這樣的風景了,如果能帶著愛妻一同觀賞,該有多麽幸福!我抹了一把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水,眼前的郁江風景盡收眼底,除了天邊如血的殘陽,和幾點稀疏的寒鴉,沒有一絲人煙的氣息。雖然我站得這麽高,看得這麽遠。這真是個隱居的好所在,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又俯視了一眼庭院,那團熠熠的火苗已然不在,我陡然感到有些心驚。
傻子陳無智做的飯菜味道還可以,和我沿途吃的口味相仿,總之我很喜歡。他很憨厚,看見我吃得香,咚咚拍著肥碩的胸脯,齜牙咧嘴,表示得意。在洛陽有時我簡直沒有吃飯的胃口,洛陽雖大,物産雖豐富,聚集著天下郡國的豪富商賈,飲食口味非常龐雜,但仍是缺乏蒼梧郡這種特有的風格。沿途我每經過一個亭舍,都胃口十足,簡單的菜就能讓我吃幾碗米飯。耿夔好像也很喜歡,吃得津津有味,獨有任尚卻有點奇怪,他說頭疼,隨便吃了幾口,便去房間休息了。有人說,體壯如牛未必適應性強,大概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