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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區蔓越莓皇后(2009/11/1出版) 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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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越苺皇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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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林文化小編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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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伯來辦公室那天

我充滿了無力感,什麼都不做。(我又在加油添醋了,其實我還是有做兩件事,或三件。我慢跑、我吃、我去上班。)我還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可能醒著,也可能睡著了,不管是哪樣都不重要。有時電話會響,手機會震動。那是我的朋友們,就像一群烏鴉。隔天我會告訴他們其中一個人我還活著,還沒自殺,然後那群監視的烏鴉就會散去。我這樣說是因為他們沒有人真的在意。我是個女演員,假裝自己憂傷但強壯,即使我覺得自己演得很彆腳,大家竟然也都相信。

「醒醒吧!」我敦促自己。「他們關心妳,但妳不是他們的家人,他們沒說妳比其他人更重要。他們覺得妳很可憐、有件慘事發生在妳身上,但是妳對她們來說就是沒那麼特別。」如果我還是心情低落,就會開始複誦大家告訴我的那些陳腔濫調:「隨遇而安」、「時間會治療一切」。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像是要一小片一小片地給我一副盔甲,但我卻覺得這些格言不是金屬片,反而像一張濕掉的白紙,啪地一聲貼在我身上。

我到我的心理治療師的辦公室。她是酋長地女和瓊尼.蜜雪兒的混合版。而且她非常酷。我之前喜歡她(現在還是)的原因,是她從來不會搞那種,「都是兒時爸媽對妳造成的」老套,即使在我父母去世之前也一樣。現在他們去世了,她也不會避談他們人性的一面。她不忌諱說,「他是妳爸,妳還期望什麼?」或是「一定又是妳媽的說法」等等。

我把今天的療程用來談怪獸。我編造他現在的生活,關於現在不用在我身邊,他是如何覺得鬆了一口氣,尤其是在那場意外籠罩下;還有他和羅在一起有多喜悅,只有偶爾才會想起我,不太常,頻率大概像早上起床落枕一樣,之前曾經發生過,但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肯定是那樣沒錯。」我告訴芭芭拉。「他是這麼想的,『黛安娜,嗯,是個好女孩。但是真高興她已經成了過去式。』」

專業的芭芭拉立刻撇了撇嘴。她太聰明了,不會看不出我的小把戲。

「停!」她說。「我受不了了!」也該是時候了,我想。

(順道一提,倒不是說我不相信怪獸和羅小姐在一起充滿喜悅,還有他只要想到不用跟我在一起也一樣很樂。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可以看見他們躺在一起,女的一頭金髮、雙腿修長,男的幽默風趣、輕鬆自在、快樂無比。雖然我沒看過她,但我知道她很獨立、沒有失親,也沒有怪癖。還很可能是個宣傳公關。)

「下星期四見。」芭芭拉說。「妳沒辦法控制自己要想什麼,想些和妳家人無關的事是好的。妳應該對自己寬容一點。答應我,對自己寬容一點。」我離開時向她豎起大拇指。

回到街上,我看了一下錶,我已經遲到了。在以前,達瑞會瞪著我看,但現在的我永遠清白無辜。不找我麻煩更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

一走進公司寬廣的門廳,我立刻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電話震天響。我經過瑟琳娜旁邊,她竟然戴著眼鏡,這都是以前從沒發生過的事情。沒有人抬頭,大家都在專心工作,我一定是走錯部門了。鈴…………

連彼得看起來都很嚴肅,當我經過他的隔間時,他揮揮手叫我。

「老天,黛安娜。」他用悄悄話的聲音說,然後又停下來。

我也跟著壓低聲音,「電話怎麼一直響?」我問他。他頑皮地一笑。

「妳不會相信的。」他作勢要我靠近一點。我正要靠過去,卻被一個又矮又胖的矮冬瓜男人打斷了。他的眼睛小而精明,稀疏的黑髮覆蓋不了大片的前額。

「妳是誰?」矮冬瓜問。

「黛安娜.摩爾。」我回答。「你是誰?」這一點都不像我。但是哀傷給了我另一套腳本,我還有點不適應這個新角色。這個新角色一點都不在乎矮冬瓜怎麼看我。

「妳是做什麼的?」

「行銷經理。」

「喜歡嗎?」

「喜歡什麼?」

「妳的工作。」

「呃,喜歡。我愛我的工作。同事們不這麼認真的時候我更喜歡,不過……」

矮冬瓜看著我,抬起一邊的眉毛,點點頭。

「繼續。」

我稍微考慮了一下是不是要挖苦他,接著我看到他背後的彼得,他朝我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道勇氣貫穿了我全身。事實上,我感覺到一種微光、氣味,一種開戰前的況味。即使這不是我的天性,或者說不是我往日的天性,但我還是挺起胸膛,牢牢抓住這股子彈般的力量。

「繼續什麼?」

「我想了解妳的工作。」

「我想了解妳的工作。」我重複說。矮冬瓜撇了撇嘴角,可能是微笑,也可能是不悅。

「我是新來的,從沒來過這裡,我希望有人告訴我這裡通常是什麼情形。」

「你還沒見到達瑞嗎?」我問。他畏縮了一下,只是一下下,我也不是很確定。

「我寧願聽像妳這樣的人說。」

「像我這樣的人。」我重複。

「沒錯。告訴我妳喜不喜歡這裡。這個單位的產能怎樣?要是妳會怎麼改善?」

我知道彼得聽進了每個字,但是其他的人因為電話實在太吵了,應該沒法偷聽。

「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就是電話從來沒像現在響成這樣。一定是壞了。」我轉向彼得。「這個樣子持續多久了?有叫人來維修嗎?」彼德臉上出現了最怪異的表情,臉漸漸脹紅。他噴了一口氣之後,猛地大笑起來。

「怎麼了?」我說。現在他變成狂笑。我轉過頭,達瑞正站在矮冬瓜背後。他的臉色看起來像死人一樣。

「妳認為電話壞了?」矮冬瓜問。

「一定的。」我環顧四週,想找人證實我的話。但是每個人都沒了聲音。「以前從來不曾這樣。」靜默。接著達瑞發出一種我從沒聽過的聲音──摳龍、窟窿、克克摳龍窟窿。矮冬瓜轉過頭。

「你沒事吧?」

「當然,鮑伯。沒事。」達瑞咳嗽。接著他恢復正常,抓住我的手肘。「鮑伯.佩考斯基,這是黛安娜.摩爾。我跟你提過的那位。」

我。達瑞以前從來沒有碰過我,我不喜歡他碰我。感覺好像小時候我媽用力掐住我的手腕到手肘之間,因為我做了很糟糕的事,而她又不想讓別人看見她在生氣。達瑞像我媽?我明顯地把手肘抽走,對鮑伯伸出手。

「你好。」

「妳好。」矮冬瓜鮑伯說。「好吧,妳幫了很大的忙。小小姐。」小小姐?他剛才叫我小小姐

鮑伯轉向達瑞。「我等一下有個會議,不過我們得談談。我大約三點找你。」鮑伯握了握達瑞的手,然後又轉向我。「很高興認識妳,還有,謝謝妳。非常感謝妳。」他往外走,以他的肚量來說,他的動作算是相當輕快。他還沒有推開玻璃門,達瑞就霍地轉向我。

「到我辦公室來!現在!」他聽起來像個校長。我往前一步,然後轉向彼得。

「彼,你可不……

「立刻!」達瑞大吼。我停住,腳好像生根了。達瑞又繼續,「我叫妳到我辦公室。黛安娜,妳聽不懂嗎?」

「你幹嘛這樣?」我回答。

他氣急敗壞地,一邊構思最惡毒的話來傷我,一邊把口水噴到我臉上。

「妳到底──妳有沒有搞清楚?」他絞盡腦汁搜索枯腸,細心上過髮油的頭髮都在顫動。「違逆?沒錯,就是他媽的違逆上司。我現在就可以開除妳。我應該要。我應該直接開除妳,不然乾脆一把火燒掉我們所有的行銷企劃和新聞稿好了。妳剛剛已經點了火。妳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在鮑伯.佩考斯基面前,表現我們部門很有貢獻是極端重要的,而妳剛剛才閑晃進來,遲到了四十五分鐘,竟然還說什麼電話壞了?」

達瑞的臉色現在看起來不像死人了,反倒像個發臭腐爛的蘋果,紅色皮膚上散佈著深棕色的斑點。有一瞬間,我什麼都沒說。但我感覺內心有一棵小樹正在萌芽,欣欣向榮地,正要開始在陽光與空氣中茁壯。

「老天。」我轉過頭看彼得,他搖搖頭。瑟琳娜的大頭還是釘在她的小隔間上,還有其他很多同事也是。這種好戲絕對會在往後的公司郊遊活動中被拿出來一再重播。

「老天。」我重複。「你付錢給某人,還是做了某些事讓電話響個不停,好讓你、讓我們,在鮑伯面前看來很忙?」

「妳說得好像這是什麼壞事。」彼得從他的位置上說。我轉頭,他對我一笑。我轉回頭看達瑞,他直直地看著我。於是我開口。

「你真的以為這樣會有什麼不同嗎?」

達瑞雙眼圓睜,頸上的血管在薄而紅的皮膚下跳動。「讓鮑伯.佩考斯基了解我們工作的展望是非常重要的。妳沒資格教訓我。妳根本不知道那個表象維繫……

「達瑞,你可以住嘴了。我辭職。」什麼?我突然想起,我不能辭職。我需要這份工作,我需要有個可以每天去的地方。我看著彼得。

「噢,黛安娜,妳不能走。」彼得說。就在這時候,我突然了解我可以這麼做,我可以走。我沒有羈絆、沒有責任。

「什麼?」這會兒輪到達瑞。「因為我訓妳,妳就要走?」我猜「苦海孤雛」離開公司會看起來不太妙,尤其還是跟上司戲劇性地大吵了一架之後。

「不是,我要走是因為……」我走回我的座位,桌上有張我父母的合照,還有貝絲給我的假蟑螂,還有我最愛的《美國天使》第一部和第二部拷貝。我把所有的東西抱在手裡,包包背到肩上,伸手關電腦。

「黛安娜,聽我說……」達瑞起頭。

「黛安娜,別這樣!」彼得說,有點氣惱。「妳不能這樣。」

我環顧辦公室,這場戲還沒結束。我注意到一些瑣碎的事,像是電腦線、迴紋針,讓我的思緒又回到工作上,想起我應該打給一個客戶討論有關廣告費用的事。

「黛安娜,能承受打擊才能成為人才。妳不能就這樣辭職。」我太了解達瑞的面孔了,真是恐怖。現在他又變回一個理想的總經理,意思是他有責任照顧我。「妳要去哪裡,別這樣。把包包放下,回到座位上。沒有人希望妳走。」

「我想走。」我說。我忍不住想,即使現在達瑞採取低姿態,但他還是說不出一句簡單的對不起。雖然即使他說了也沒有分別。我下定決心。我把包包甩過肩。「我想走。」

「什麼,妳突然間……」

「我辦不到。」我搜索正確的字眼,怎樣才能讓他明白,我感覺和這個世界距離多遙遠?這場悲劇把我放在漂流的木筏上,日常工作準則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這些,」我比劃四周,「這些,一點都無所謂。」

然後我轉身,走開。當怪獸告訴我,他和一個有機會進一步發展的女孩上床的時候,我知道我該甩他一巴掌、說些會讓他一輩子忘不了的佳句,像是,「她是個美女,哈伯。」(「她是個美女吧,怪獸?」),或是,「你該見見我在百事達釣上的那個男生!」可是我卻在他那兒耗了也許有三十個小時,哭泣、追尋往日時光,然後看著那些片段在我濡濕的眼中分解成銀光閃爍的小點。

不過今天、這裡,我不一樣了。此時此刻我要走了,眾人的目光追隨著我。我踏著自信的步伐向前,不知哪來勇氣激勵我走出大門。要是從前的黛安娜一定會停下來,還會因為同事們如此渴望有她在身邊、視她為一份子而沾沾自喜。對過去的黛安娜.摩爾來說,那會是個大勝利。但是今天,此刻,我心中有一股全新的力量,也許是那棵在我心中萌芽的樹,也許只是潛意識希望擺脫過去的沉痾,又或者是天外飛來一筆的勇氣和衝動的結果。

不管是怎樣,結果都是一樣的。我辭職了,我走了,再也不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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