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莎蒂呆坐著等星期一的導師指導課結束,腦中不斷被一個煩人的念頭纏繞,海倫竟然敢問她會不會擔心在他們的婚禮上哭泣。這個問題背後的真意是她會不會因此觸景傷情。莎蒂在她自己那場心碎的婚禮慘劇中沒掉半滴淚,一直忍到回家後才山洪爆發,葛雷可以作證。現在海倫竟然認為她自以為珍貴無比的婚禮會讓莎蒂崩潰,莎蒂真是快氣炸了。不,她絕不會哭。她可能會覺得想吐,不過休想看到她哭。
每回莎蒂很努力地要讓自己喜歡海倫時,海倫總是做出一些讓莎蒂恨得牙癢癢的事情,這不就是典型的海倫嗎?
在高中之前,莎蒂和海倫之間沒發生過什麼衝突,至少沒有大衝突。但海倫到了青春期,胸部開始發育,她有著漂亮的胸型,大小適中。大約就像《開放的美國學府(Fast Time at Ridgemont High,一九八二年的喜劇電影。)》那個時期的菲比.凱絲(Phoebe Cates,甜美俏麗的性感女星。)的胸部。莎蒂則不然,她的C罩杯很容易受地心引力影響,遠超過她喜歡的程度。每年總有幾個月的時間,那股引力顯得更為強大。比方說,每回八月穿上比基尼泳裝時,她的胸部總明顯地往下墜,而且左半球比右邊低了半吋。維多利亞秘密的內衣可從來不會注意這個小問題。如果莎蒂有需要購買性感內衣的話,她才會有動力寫信去抱怨吧。但既然她最近的週末時光都是獨自一人窩在公寓裡,她也沒什麼好不滿意的。直到她那天又看到海倫的胸部。
倒不只有外型的優勢惹惱了莎蒂,海倫老愛表現善意更讓她受不了。莎蒂十六歲生日時,海倫送了她一隻小貓咪。海倫每年都會送她生日禮物。而莎蒂連什麼時候該換Brita濾水器都搞不清楚了,哪可能記得幫表姐妹們準備生日禮物。丹妮絲好像不太介意,她們從來沒交換禮物。海倫卻每個該死的生日都記得,簡直像瘟疫一樣,不停提醒著莎蒂有多麼迷糊且冷酷,從來沒能對等回報。
莎蒂有時覺得海倫這麼做只是想顯示出她比其他人有教養,而且海倫的體貼善意似乎總隱含著某種報復效果。那隻生日小貓咪尿遍了棉被的每一吋。莎蒂三十歲生日時收到以義大利磚鑲框的美麗掛鏡,唯一用處是讓經常素著一張臉就衝出門的莎蒂覺得丟臉。哪有人會送那種會提醒收禮者真是個遜咖的禮物?海倫為什麼不乾脆送一幅她自己的裱框相片,在卡片上寫著:「妳遜斃了,瞧瞧我吧」?
導師指導課結束時,莎蒂的頭痛得要命,相當確定海倫活該應該被憤怒的蜂群追殺。在葛雷和海倫訂婚前,海倫那裝腔作勢的完美性格不過是惱人的刺,現在則簡直像塞在莎蒂屁股下的針樹。
崔佛露著股溝來上第六堂課。中年水管工的股溝只能當《週六夜現場》的配菜,一個正值十八的年輕小夥子露股溝就令人大流口水了,瞧那渾圓結實的屁股啊。莎蒂有回在等著投可樂販賣機時站在崔佛身後,忍不住想像著用舌頭舔他後頸的感覺,如此光滑、黝黑又柔軟。他會發出呻吟嗎?他會轉過身來吻她嗎?他會不會興奮起來?莎蒂望向別處。眼前崔佛露股溝的模樣又把她捲進了羞愧的漩渦。不、不、不。崔佛不是可以吃的菜。他可能根本就難吃得要命。
莎蒂試著用點名單來讓自己分心,崔佛卻走向她的桌邊。「羅勃茲小姐,妳能幫我介紹可以把我弄進史丹福的名人?我現在排在候補名單上。」
莎蒂眼神閃爍,不敢直視崔佛。「你和你的輔導員談過了嗎?」
「他不認識任何人。」
「你爲什麼認為我就有人脈呢?」
「妳很酷,妳一定認識一些大人物。」莎蒂通常不願想起,她的學生們是因為她曾和傑克訂婚,才覺得她很酷。但照現在這個情況看來,崔佛顯然也因此認為她比他原本想的還要炫。這個參雜著痛苦與快樂的新發現在莎蒂腦中打轉,讓她的頭更痛了。
「我會試試看,不過我沒辦法保證。」
崔佛對她微笑。「謝謝。妳棒透了。」喔,沒錯,她棒透了。她會讓崔佛知道她到底有多猛。在他進入史丹福前,帶他好好領略男女間的歡愉。這可是在幫他、以及全史丹福的女性同胞們一個大忙。喔,但一般人可能無法理解她的好意,她會因此背負染指青少年的罪名。就算再怎麼瘋狂,莎蒂還是有些道德心存在的。
南西從戶外野餐桌那兒招手邀她一起午餐,但她有任務在身,一路直往車子走去。莎蒂開車到凡吐拉市,在運動員小屋(Sportsman's Lodge)前靠邊,停在入口附近。她在《肥皂劇快報》上看到《我們的日子》劇組要在這裡舉辦粉絲俱樂部午餐約會。她沒混進去啦。拜託,她還沒那麼可悲。純粹只想看傑克從眼前走過,確定自己不再因此心煩。她其實根本就不該再看那些《肥皂劇快報》,偏偏訂閱期好像沒完沒了,每一期總會準時出現在信箱裡。害她不巧地瞄到封面上「與《我們的日子》的男明星們一起吃法式蛋捲!」的消息。她並不想跟蹤傑克的一舉一動,只想證明現在傑克對她來說,不過是個穿著皮褲的自戀狂。
莎蒂發現自己愛上傑克的那天,天空下著滂沱大雨。聖嬰現象下的雨看來似乎比一般雨水更為潮溼。他們停在月桂峽谷區(Laurel Canyon)路旁,傑克正趴在泥濘中幫她的車子換輪胎。馬路上的汽車疾駛而過,傾盆而下的大雨沿著斜坡匯聚成流,恐怕再過十分鐘就快形成小水災,傑克忙著轉動輪胎的安全螺絲,而莎蒂既溫暖又乾爽地待在車子裡。大部分男人,至少大部分洛杉磯男人,大概早就急召拖車公司來處理,或者因為她把車撞向路邊柵欄而劃破輪胎,對她大吼大叫。但傑克只簡短地說了句「留在車上,我來處理」,便開了車門下去換輪胎。他懂得怎麼換輪胎是個加分,他自願去換輪胎更是個四星級的超級紅利。莎蒂瞬間臣服於突如其來的強烈愛意,立刻把窗戶搖下、把頭伸到窗外的大雨中告訴傑克她的感覺。傑克站起身來,吻了她,跟她說他也愛她。那時他們大概已約會了兩個月。
莎蒂看了看錶,她已經等了快三十分鐘,再不快點離開,就要趕不上第八堂課了。就在她發動引擎時,一輛保時捷停了下來。傑克下車,一派從容地走進餐廳,還回頭對跟在他身後鼓譟尖叫的家庭主婦們揮揮手。
他戴著太陽眼鏡。
今天是個多雲的天氣。
沒看到刺眼的光線讓他有必要把自己的眼睛給遮起來。
莎蒂發動車子。一點感覺都沒有。只除了無可遏抑的厭惡感,以及一股莫名所以的強烈憤怒。
她正準備開離凡吐拉市,剛好看到一個酒醉的流浪漢拿杯咖啡,坐在一家甜甜圈店外的雨蓬下。莎蒂靠邊停車,搖下車窗。
「嘿。我有個工作給你。」
流浪漢抬起眼,看不出來他對這個提議是感到高興還是有點嚇到。「什麼工作?」
莎蒂掏出二十元鈔票,拿給那個流浪漢。「看到那邊那個停車場嗎?最後一排停著輛保時捷的Boxster跑車,我要你去對著那輛車尿尿。」
「妳要我去對輛車子撒尿?」
「一定要記得尿在駕駛座那邊車門的門把上。」
「那是誰的車?」
「賓拉登。」
「沒唬我吧?那我們得叫人來抓他才行。」
該死,這醉漢還挺有責任感的。「是我前未婚夫的車啦。」
「他對妳很壞嗎?」
「他讓我哭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那流浪漢頗不以為然地皺起眉,然後點點頭。「包在我身上。」他把二十元放進口袋,邊朝運動員小屋走去邊拉下褲檔拉鍊。
莎蒂開車離開,相信他一定會把交待的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