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的是，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讓我媽感到驕傲──至少從爸過世後──就是馬克。

他是我哥。我那個年紀比我大，比我聰明，比我有錢，所有的一切都比我優秀的哥哥。

比如說現在。

每次跟媽講電話，最後一定會聊到馬克。她會開始把上次她和馬克講電話時，馬克所說的每個字再覆述一遍給我聽。馬克這樣，馬克那樣，馬克怎麼樣……永遠不覺得厭煩。而且只要她一開始提起馬克，非要好幾個小時才會停止，這點是讓我最頭痛且最受不了的地方。告訴你，那比喝了貓尿還難受。

「……所以，看來這個週末他又因為太忙而不能過來看我了。說真的，費絲，他工作得真勤快。」

「是啊，媽，我知道。」

「喔，還有，他告訴我他新公寓的一切，聽起來真的很不錯。只是他現在那麼忙，我想他應該沒有多少時間能待在家裡。」

「是啊，」我無奈又生氣地嘆了一口氣，「我想應該沒有。」

其實我從來沒真正問過自己，為什麼只要媽在我面前提起馬克有多麼認真工作，就會讓我覺得很受傷。就我所知，他幾乎是個工作狂，早上五點起來，便一直工作到晚上八九點。他在城裡工作，從事期貨交易。我媽和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堂堂牛津大學數學系畢業的他，為什麼第一份工作就跑去做這個。不過對我媽來說，他被牛津大學錄取，而且還上了我們當地報紙的頭版，（我的家鄉在東北方，在那裡，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是頭條新聞。）已經夠令她驕傲的了。

總而言之，他就是在做期貨交易的工作，我有時真希望他能夠把我的未來[1]拿去交易，看能不能換個比較好的回來，但我確定他的本事應該還沒那麼大。

他是個很友善的人，你應該會喜歡他，我確定你一定會。他不是那種典型用鼻子看人的銀行投資客，他很沉默、溫和、從不會用不好的字眼評論任何人。

即使對我妹荷珀也是。

即使她任性地離開我們，任性地跑到澳洲去，任性地置媽於不顧。

「她年紀太小，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一切。」他淡淡地說。好，就算爸死於心臟病突發的那年她才十八歲，但她現在已經二十一歲了，卻仍不願意回來面對這一切。

總而言之，我的重點是，我哥是個好人。

然而現在，當我聽著媽一直在講他多有錢，又多麼成功的同時，我卻覺得她嘴裡的馬克變成別人，一個打算六年後，在他三十五歲生日退休的人；一個總是太忙沒時間過來看媽，甚至沒時間打電話的人；一個開著名貴的車子，而我連那車子的牌子都沒聽過的人。

我們之間的共通點愈來愈少，只剩下媽是共同的聯繫，但天曉得，我媽是否

知道如何維持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

「說真的，費絲，」她還在說，「難道妳不以他為榮嗎？」

「媽，我想如果我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一定會非常地以他為榮。」

「唉，我們幹嘛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呢，光看他的西裝就知道他有多成功。」

「媽，我上班也必須穿西裝，」我又忍不住撒謊，「穿西裝根本沒什麼好稀罕的。」

「不要這樣，費絲，不要嫉妒，妳不是這樣的人。」

「我不是嫉妒，我只是……」

好吧，讓我們面對現實，我就是嫉妒。

「反正，」她繼續往下說，「我打電話過來只是想告訴妳，下下個週末我想過去那裡看妳。」

喔喔，糟了。「呃，不行啦。」我說，試著不去理會腦子裡所發出的警鈴。

「很好。」從她的聲音，我可以想像她繃著臉的樣子。

「不是啦，我是說，我星期六必須工作，而且亞當在那個週末正好要去探望他的   父母。」

「真奇怪，公司怎麼每個星期六都叫妳去上班。」

「我知道，」我心虛地說，「但我也沒辦法啊。」

「總之，我一定要見見他，不然再下下個週末好嗎？不然這個週末也行？還是找個平常的日子，我過去看看你們，如果你們週末都那麼忙的話……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趕快見到他。」

「呃，我……」

「還是妳怕我會讓妳丟臉，是不是？我保證我絕對不會讓妳覺得丟臉，我一定會表現出最優雅的行為。」

「不會，我當然不會覺得丟臉，但我必須先跟亞當確定他的時間。」

「嗯，那好吧，慢慢來。我只是太迫不及待想早點見見他。」

「我知道，妳剛才已經說過了。」

「我真是替妳高興。」

「好的。」我咬著嘴唇，試著不去理會心底升起的那股想哭的感覺。

「噢，我懂了，他在那裡，對不對？難怪妳故作鎮定。」

「對啊，」我看著空無一人的沙發，「他在這裡，正在看電視。」

接下來她又說了一堆事情，但我已經無法專心。

「費絲？妳到底有沒有在聽？」

「有啊，媽，」我小聲地說，「對不起。」

「我們必須安排個時間。」

「排個時間，好的，我們一定會找時間，我保證……」

「我等不及想見他。」

「我知道，妳已經說了好幾遍了，媽……」我說到一半，因為我突然發現窗簾是整個拉開的，我的睡衣也是一樣，敞開的程度足以讓我左邊的胸部暴露在所有星期一早上經過歇爾敦街的人面前。

接著我聽到某種聲音。

一個後車廂映入眼簾。

透過昏暗的光線我瞇眼看向窗外，注視著一個奇怪的正方形物體慢慢地走過來。當它愈來愈近時，我發現那個奇怪的正方形物體有腳。我立刻認出來那個有腳的奇怪正方形物體，是剛搬進地下室，正拿著一片板子的新房客。他一定是今天要搬進來，但剛才他已經看到我的咪咪了。我以後要怎麼跟一個連我名字都還不知道，卻已經看到我咪咪的男人打招呼？

「我不會讓妳丟臉的，我發誓。」媽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媽，我必須掛電話了，我得為明天作準備。」

「喔？」

「對，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忙，」我試著不理會樓下砰砰碰碰的聲音，「我明天必須很早就進公司，把一堆開會的文件準備好。」

「好吧。」每次只要我一講出「開會」這個字眼，她的聲音就會帶著「最好別再問下去」的無奈語調。

「好，那麼，我再打電話給妳。」

「好，別太累了。」

「不會的。」

「我愛妳，寶貝。」

「我也是，媽，」我回應，「我愛妳。」如果沒有那些令我煩惱的事情，最後的那三個字便永遠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