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突然之間，我真希望現在自己是站在化妝品專櫃後面，對著客人說明怎麼為混合性肌膚找到適合的粉底，或者在別的地方也好，就是不要在這裡。
「還有，申請表上說你以2：1的成績畢業於西約克夏大學的企業行銷系。」
「沒錯。」我一副理所當然，奶油－不會－融化－的樣子。
「嗯，但我們打電話到西約克夏大學的企管系求證，所得到的答案卻不是這樣。」
「呃，是嗎？」我再也武裝不起來，一副奶油－變軟－而且－融成液體的樣子。
「是的。」他靠回旋轉椅上，銀筆若有所思地在下唇和下巴之間游走。
我不由得看向身後，思索著如何脫身。框住門的牆是一大片氣泡玻璃，將外面的辦公區景像全部扭曲成變形的物體和影子，看起來就像我的求職夢一樣。
「現在，」那隻飢餓的獅子說，「可否請妳告訴我，這一整份表上有哪些資料是真的？」
「我很抱歉，」我已手足無措，「我只是想……」
「每一件事，從妳的A level成績到妳的推薦人資料，全都是編出來的，對不對？所有的一切都是虛構的。我敢說甚至連妳的興趣都不是真的，是不是？讓我們來看看：騎馬、業餘舞台劇表演、航海，還有，」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的表情，然後宣判我最後一項編出來的興趣，「攀岩。」
「我，呃，當我在準備大學預科考試的時候，真的曾參加過垂降技術的訓練，就是那種戶外體能訓練……」我再也講不下去。
「在我這麼多年的面試經驗中，從來沒有碰過像妳這樣的案例。」
「我知道，我只是……」
「謊言被拆穿後，竟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他不可置信地笑了起來，搖著頭。
「這一切，我……」他再度用手制止我的發言。
「所以，費絲，假設這個名字是真的，讓我直截了當地說吧。妳只是個專櫃小姐，躲在化妝品專櫃的後面工作，從來沒有任何公關公司的經驗。然後妳突然心血來潮地走進全英最大的公關公司之一，帶著一份謊話連篇的申請表。」
那扇窗戶看起來蠻容易打開的，在他來得及應變之前，我應該來得及跳下去，六層樓。
「但是，我大學真的是唸企業行銷。」我勇敢地告訴他這個事實。
「但妳的成績並不是2：1，不是嗎？」
「不是，」我承認，「我的成績是第三級，但那是因為我大學的最後一年父親過世，我搬回去照顧我媽。而且，我在大二的期末成績是65％，確確實實是2：1，所以我知道自己的能力絕對可以拿到2：1的成績，假如當初事情有不一樣的發展，或是所有的事情都沒發生的話。」
「所以妳真的住在海德公園附近的公寓裡，我想妳該不會連這部份也捏造吧？」
我回想起我那破舊的公寓，有著鐵欄杆的廚房窗戶，髒兮兮糾成一團的橘色地毯。「沒有，」我堅定地說，「我沒有捏造。」
「那妳的推薦人？」
兩個星期前，我最好的朋友愛麗絲打電話給柯立茲傳播的人資經理，她用低沉而優雅的語調告訴那個經理，她在西約克夏大學二十年的教職生涯中，我不但是她教過最用功的學生之一，我對行銷與公關領域的熱情，也讓她印象深刻。其實愛麗絲今年二十五歲，她和大學最近距離的一次接觸是因喝醉酒吐在一棟大學校舍外面，就在她生病後再也不想出去之前。另外，她唯一教過我的事情是，使用吸塵器所燃燒的卡路里比做愛來得多。
「喔，我的推薦人資料是真的。」我向他保證。
他揚起眉毛懷疑地看著我。
「真的，我向你保證。」我說，事情既然已走到這個地步，乾脆嘴硬到底，「我還不至於那麼離譜。」
我緊張地對他笑了一下，但他毫不領情，一副用鼻孔看我的嘴臉。
我開始恨起眼前這個男人，好，就算我申請表上的資料不是真的，就算我捏造大部份的事情，就算我美化所有見不得人的事情，讓自己看起來更完美。但假如他一開始就知道的話，為什麼還故意叫我來面試呢？他喜歡做這種無聊又殘忍的事情，他喜歡看我被羞辱的痛苦樣子。
真是太變態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會輕易放棄，如果他仍願意給我機會，我還是會樂意接受。
「現在，請聽我說。」一個聲音說。那聲音如此的堅定、自信，卻又如此的熟悉──原來那是我自己的聲音。我一定是瘋了，我在幹嘛呢？唉，面對現實吧。我才剛被人揭穿詐欺的罪行，現在我竟然仍能如此鎮定。天啊，那聲音又說，「我也許在申請表上造假，但那並不表示我是個連續殺人犯。」
「沒錯，」他同意，「只是讓妳成為一個騙子。」
「是，我知道。」我心虛地說，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往上衝到我深褐色的臉上，「我是說謊沒錯，但那是因為我知道真正的自己條件不夠好，人們不會給我公平的待遇。但你看，我真的可以當一個很好的廣告業務企劃，我真的可以。當我在大學裡唸公關的課程時，我知道自己真的有這方面的天份，而且畢業後，一定能夠在一間很好的公關公司裡實現自己的理想，假如我爸沒有過世，我不用回家照顧我媽的話……」
這次，他毫不留情地舉起兩隻手制止我說下去，「我可沒有時間聽妳講完妳的一生。」
「但我知道自己真的可以勝任這份工作，」我以近乎神風特攻隊自殺性的勇氣說著，「我是說，我用大部份的時間來讓所有的事情看起來比原來的樣子好，也讓人們看起來比他們原來的臉孔漂亮，所以我一定能夠為貴公司貢獻所長。」
「然後讓客戶來告我們詐欺？」
「嗯，我知道我的申請表捏造得有點過頭，但那是因為我必須這麼做，一旦我得到這份工作後，我不會再說謊，我發誓。我只是，嗯，呈現事情……用讓它們看起來比較完美的方式呈現……好讓它們看起來更吸引人。你看，它的道理和化妝其實沒什麼不同，當你仔細地思考的話。」我試著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希望。
什麼也沒有。
然後我想起我媽的臉，以及過去三年來所有我告訴她的謊言，我告訴她關於這間公司的事，以及我和我的上司相處得多麼愉快，就是他，約翰．辛普森。
「求求你，」我的聲音近乎絕望，屁股快要從椅子上掉下來，「求求你，我真的需要這份工作，我很抱歉我說謊，但求求你，辛普森先生，我懇求你，拜託，說真的，我願意做任何工作，求你……」
「嗯，其實，有一件事妳倒是可以做得到。」
我終於看到那絲曙光，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到的，但事情真的起死回生，我做到了，就像小說裡的情節，也許是電影，就像芮妮．齊薇格在《征服情海》裡的角色一樣，我就快得到這份工作了，也許他會把薪水調低一些，或是給我一些較不重要的工作，但他看得出來我是個需要工作的女孩，一個被現實壓得快喘不過氣來的女孩，所以他決定拯救我，讓我永遠脫離痛苦的深淵，就像十九世紀的英雄一樣，我可以從他的臉上看到英雄的光芒。
「任何事，我願意做任何事，任何事都好。」
「很好，」他說，「在妳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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