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辛普森唸完我做過的工作後，雙腿交叉，把申請表放回桌上。從他身後那一大片玻璃窗看出去，是里茲的街景──高聳入雲的辦公大樓，新落成的旅館，工地裡忙碌的起重機和建築工人，整座城市一片欣欣向榮的繁忙景象。多麼希望我也可以成為其中的一份子，我也可以散發自信的神采，成為重要人物。

天啊，我真的需要這份工作。

「真是份不錯的申請表。」他的表情令人難解。

「是，」我硬著頭皮，「我的確做過很多工作。」

他的眼裡閃著某種令人不安的詭異，他的一隻手穿過黑色捲髮，手錶的反光射入我的眼，炫耀著所費不貲的價值。

「現在請妳告訴我，誰負責那間公司的營運？」

「什麼？」

「當妳在葛洛利時，誰是妳的老闆？」

他的眼神彷彿可以看穿我般的鋒利，現在我變成那個穿著內衣褲坐在這裡的人了。老實說，我開始懷疑他在電梯裡的那個微笑，也許並不是要令我安心，而是一隻飢餓的獅子，對闖入牠地盤的美味羚羊，所發出的獰笑。

「我的老闆？」

他點點頭，緊咬著我不放。「妳的老闆。」

這時突然有人敲門。

「是。」約翰回應，一臉挫敗地閉上眼。

當門打開時，我忍不住轉過身去。是那個厚瀏海女生，她正探頭進來。

「卡拉，什麼事？我正面試到一半。」

「我知道，約翰。」厚瀏海嚼著口香糖說，「抱歉，但這件事真的很重要。」

「等我一分鐘。」他對我說，我看著他穿著卡文克萊內褲的結實屁股走出門外。

一分鐘，應該來得及讓我從窗戶跳下去。六樓，很好，我應該摔得死。

喔，該死，那個女孩，那個厚瀏海，我現在想起來在哪裡見過她了，在百貨公司裡。就在上上個星期五，我幫她化過妝，紫色的眼影，淡膚色的粉底，透明的蜜粉，還描了她的唇線。我甚至教她如何在兩邊的頰骨上一點腮紅，好讓臉看起來更立體。

很好，現在她反而恩將仇報，是不是？

不過沒關係，冷靜冷靜，也許事情不是我想得那樣，也許她有另外一件「真的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而那件事情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如此，我仍然……  

門被急促地打開，帶進了一陣風，把我申請表的第一頁吹到空中。

「好，」約翰以－讓我們－回到－正題，獅子－回來－繼續－享用－吃到一半的－午餐－的表情，「我們說到哪了？喔，對了，妳正要妳說在葛洛利時，老闆的名字。」

「是的，」我仍試著拖延時間，「我的……老闆的……名字……是……」接著我想到，當我還在唸大學時，我的畢業論文是『美容產業裡的公關活動』，我當時引用了葛洛利的創辦人兼執行長的話不只五十次，他的名字是，「……彼得……瑞奇蒙。」

「啊，是啊，當然，」他幾乎帶著勝利的口吻，「老好人彼得。」

該死，他認識他。我點點頭，帶著懷念的表情，老好人彼得。「呃，對啊，嗯，我想我應該告訴你，為什麼我認為自己適合這間公司。我是個非常容易相處的人，所有的同事都說我是個很好的團隊夥伴……」

他再度把手舉起來，「我們待會再來討論那個。現在，我只想知道妳對老彼得的看法。他真是個好人，對不對？」

「喔，對啊，他的確是。」我立刻接話，「他的確是個好人，但我並不常看到他，因為他常常離開辦公室，他喜歡遠離人群工作。」

「他離得很遠，我可以想像得到。」他憋著笑說。

「但是，你知道，有時候他也會進來辦公室，看看我們在幹嘛。」

「妳有直接幫他處理過任何事情嗎？」他的笑再也憋不住。

「呃，有啊，他喜歡我處理事情的方式，所以常叫我幫他寫新聞稿，還有設計一些宣傳資料，還有……」

「他的訃聞？」

整個房間突然朝我逼了過來，「不好意思？」

「嗯，他已經過世了，不是嗎？因為壓力過大引發心臟病，於一九八八年過世。但根據妳的申請表，他死後三年，妳才開始為他做事。」

喔，糟了，「我，呃……對，我可以解釋，那日期……那件事……我一定是……」

「妳看，」他打斷我，「公關就是這麼一回事，是個壓力非常大的產業，它不像……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讓我想想，讓我隨便拿一件事情來作比喻。它不像在百貨公司裡工作那樣。」

我被揭穿了，我只剩下五公分高，我正吊在桌子的邊緣準備往上爬過桌子，然後直接從窗戶跳下去。「我可以解釋。」我試著作困獸之鬥，但我的話立刻被他的手掌制止。

他不想聽我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