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餐吃到一半,大概是在收走紅鯛佐香草玉米糊,端上「布麗琪自製提拉米蘇」時,天空開始下起了雨。這可不是什麼常見的英式毛毛雨,反而像是有人在天空中引發洪水般的滂沱大雨,咚咚敲打在窗戶上,並且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聚成了一小畦泥濘。
兩個小時過去,雨仍一陣陣下在倫敦濕滑的人行道上。站在肯辛頓街的街角,蘇絲焦急地攔著計程車,感覺自己就像匹被人用水管沖洗的馬,濕透的皮外套散發出一股味道,雨水如蜘蛛般從髮際線爬下她的臉頰。現在只有滿腹怒火可以稍微讓她保有一點溫暖。
我永遠不要結婚。她發誓。我永遠也不會像他們一樣變得沾沾自喜或是討人厭的樣子。這時一輛送報車駛過她的身邊,濺起一灘髒水,蘇絲往後一跳,一些水滴剛好濺到她的膝蓋上。「太陽報!」她藉著車子尾燈暗淡的光線,唸出車身上的字。真感謝啊!冰冷的雨水滲進她的絲襪,也滲進那雙新買的麂皮鞋,原本打算穿給布麗琪幫她安排的相親對象看的。虛榮,妳的名字是女人;布麗琪,妳的名字是團爛泥;蘇絲,妳的大腦是坨漿糊。
她早該知道這一點。以前與布麗琪在出版社公關部工作時,她就像隻快樂的百靈鳥一樣到處嬉戲玩樂。蘇絲是設計師,布麗琪是那群大腿比腦袋還重要的「公關交際花」裡,最年輕漂亮的一個。她們兩個隨即成為好友,跟男人挑逗調情,或是利用午餐時間去逛設計師名店,試穿動輒花費一個月薪水的華服。
她們偶爾會結伴整夜泡在夜店,第二天上班再用雙份義大利濃縮咖啡來提神,並且在化妝室裡趕緊敷個臉。但是當布麗琪跟陶比結婚後──蘇絲想像他這個白馬王子踩著雄赳氣昂的步伐,走進裝飾著花束、緞帶和象牙色塔夫綢絲帶灌木叢的身影──布麗琪卻擺出讓蘇絲快要抓狂的高傲態度。
布麗琪在婚後就離職了,不但戒煙戒酒,也失去了自己的想法。幾年之間,她換上家庭主婦的微笑,生了一個孩子。現在的她認為蘇絲的生活裡充滿讓人搖頭又讓人好奇的事物,她也暗示著蘇絲的工作沒辦法找到一個長期飯票。因此當布麗琪邀請她去家裡吃晚餐時,蘇絲只覺得那是友情的一種象徵,於是欣然答應,並且準備好要讓所有人驚艷一下。
共有八個人出席這場晚宴,包括三對已婚夫妻、一個單身男人和她。真是微妙的組合。那個單身男是陶比的同事,名叫查理斯,是個房地產貸款仲介商。他有著一頭金髮、身材微胖、褲子上繫著吊帶,穿著條紋襯衫。在一開始的介紹之後,他沒有再跟她說過一句話,或許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像是人種博物館裡的展覽品吧。「二十世紀最後的未婚都會女子」,蘇絲的身上會加上這個牌子。「注意:她約會的打扮為鮮紅色唇膏與迷你裙。」
前十分鐘,她無所事事地坐在凱蒂與維多莉亞的中間,她們正說著令人毛骨聳然的分娩過程。男人們站在房間的另一端喝酒聊天。陶比的大哥休是個酒商,對紅酒相當瞭解。蘇絲喝了一口手中的黑皮諾紅酒,對著旁邊不時出現的專有名詞而微笑著。硬脊膜……丹寧酸……黑莓果香……胎盤……麻醉劑。她很快地一口喝乾杯中的酒,趕緊利用要再倒一杯的藉口,衝進廚房,發現布麗琪不安地盯著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