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口紮著蝴蝶結的莊家,從臺面上拾起那摞鈔票,再熟練地一張挨一張在臺面上攤開,十個胖胖的Benjamin.Franklin的頭像仰面朝天,驕傲地接受檢閱,莊家按洪鈞要求的拿過十個百元面額的籌碼,五個一摞,整齊地排成兩摞,轉身對站在幾張臺子中間的領班唱了一聲:「One thousand dollars!」領班探頭瞟了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檢閱完畢,驗證通過。莊家把兩摞籌碼貼著臺面推到洪鈞面前,說了句:「Good luck!」便用一個塑料板把十張鈔票塞進臺下的錢箱裡去了。
洪鈞抄起那十個籌碼,塞到韓湘的手裡,說:「看你的了,贏了算你的,輸了算維西爾的。」
韓湘手裡接過籌碼,嘴上說:「不必了吧,看看就行了,我也不怎麼會玩兒。」
「嗨,都來了還不試試?光看著有什麼意思啊?重在參與嘛。」
韓湘把籌碼裝進兜裡,說:「那我就學一次壞,碰碰運氣。你說的啊,輸了算維西爾的,那我就不客氣了,要是你自己的我可是不會收的喲。」
洪鈞點了下頭,又說:「這種帶面額的籌碼,在其它的臺子上都能用,『二十一點』什麼的,都可以試試,我是只玩輪盤。」
正說著,鄧汶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已經站在了他倆的身後,三個人便找了處人少的臺子,各自拽了把高腳凳坐下來。洪鈞自己又換了一百美元,他挑的是沒印有面額的每個一美元的藍色籌碼,二十個一摞,五摞籌碼擺在他面前,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洪鈞看著鄧汶,問:「你不玩兒會兒?不喜歡輪盤?」
鄧汶正在張著大嘴打哈欠,忙抬手捂住嘴,不等嘴閉上就含混不清地說:「哦,不玩兒,我就看著吧,觀摩觀摩。」
韓湘的手放在兜裡,按著那些籌碼,不讓它們互相碰撞發出聲音,看樣子也沒有馬上投入戰鬥的意思。洪鈞又問鄧汶:「睏了?我們倆有時差反應的都還沒睏,你倒先睏了。從來不玩兒?不會吧,被資本主義腐蝕這麼多年,一直出淤泥而不染?」
鄧汶笑了笑,說:「早上起得早,一大早飛過來的。Casino倒是見過不少,但都只是看看熱鬧,沒玩過,怕輸錢,呵呵。」
莊家把輪盤上的白色小球擲得高速旋轉起來,洪鈞掃視著顯示幕上排列的一串數字,想從之前幾輪小球曾經落定的數字中尋找出一些規律,再決定自己的押注策略。他對身旁的韓湘和鄧汶說:「我是見到賭場一定要進來的,不過我不算是賭徒,只是小打小鬧而已。我倒不在乎輸贏,就是喜歡這種體驗,其實在賭場裡真的很能鍛鍊一個人的心理素質和承受能力。」
小球在輪盤底部分別標著三十八個數字的一圈凹槽上彈跳了幾下,最後停在其中的一個槽裡,臺子旁邊的人們立刻發出不同的反應,有人興奮地揮著手歡叫起來,也有人嘆息著連連搖頭。洪鈞接著說:「人啊,其實都有兩種本性,天生的,無一例外,一種是貪婪,一種是恐懼。都希望得到的越多越好,又害怕到手的反而失去,在賭場裡這兩種本性就全都曝露出來了,就是想贏怕輸。貪婪勝過恐懼了,就會孤注一擲;恐懼勝過貪婪了,就會畏縮不前。」
韓湘笑著打斷說:「我和鄧汶,現在就都是屬於於後者。你呢,是做出了孤注一擲的架勢,然後又畏縮不前。」
洪鈞也笑著說:「是啊,我正在觀察形勢,蠢蠢欲動呢。其實咱們在平時都會遇到這種關鍵時刻,職場、商場、情場上,是放手一搏還是坐失良機,那時候可試不起,代價太大了。而在賭場裡,大不了全部損失就是這點錢,可以好好考驗一下自己在各種情況下的控制能力。連著贏了幾把,是小富即安、見好就收,還是趁勢大幹一場?連著輸了幾把,是願賭服輸、就此收手,還是再豁出些本錢,爭取翻本?人在賭場裡的表現是最真實的,一方面可以看看自己的表現,還可以觀察一下其他人,挺有意思的。」
韓湘等洪鈞剛一說完就站了起來,拍著洪鈞的肩膀說:「那我還是出去躲躲吧,不能讓你把我的本性給看穿了。你們在這兒玩兒,我找個地方先去練練,看看我是更貪婪還是更恐懼,呵呵,不如我也從小打小鬧起步,先去拉拉老虎機。」
洪鈞立刻擔心自己剛才一番喋喋不休的高談闊論令韓湘感到不快,但他從韓湘的眼神裡感覺一切還好,這才放下心,站起來說:「那你等一下還到這張臺子來找我吧,我應該不會換地方了。」
韓湘答應著,走出兩步卻又轉回來說:「看情況吧,我要是玩得差不多了也可能直接回房間去,明天早上碰頭也行。」
洪鈞說那就早上打電話,鄧汶也忙著起身和韓湘握手告別。
等韓湘很快就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見了,洪鈞便探著身子,在臺面的格子上像蜻蜓點水一般地押著籌碼,鄧汶忽然問:「那些chips,他會都拿去玩呢還是會直接換成cash回房間?」
正忙著的洪鈞心裡一驚,心想剛才自己塞給韓湘籌碼的那一幕還是被鄧汶看到了,但他仍然一臉平靜地準備接著押注,莊家卻已經在臺面上揮了一下手,押注截止了。洪鈞坐回到高腳凳上,無奈地看著莊家把小球擲起來,擔心它最後恰恰停在自己剛才沒來得及押到的數字上,嘴裡漫不經心地回答說:「誰知道,也可能玩兒一會兒就回去了吧,估計他怕輸。」
小球在輪盤底部輕快地跳躍著,洪鈞期待著,鄧汶忽然又幽幽地說了一句:「拿錢的時候不怕,賭錢的時候倒怕了。」
洪鈞的心裡又是一驚,扭頭看著鄧汶,鄧汶聳了下肩膀,一本正經地看著他,那眼神好像在說:「難道不是嗎?」洪鈞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小球已經落定,莊家隨手把像個放大的跳棋棋子似的透明玻璃圓錐押在了臺面上標記「○○」 的格子裡,這個格子的裡面和邊線上沒有一個屬於於洪鈞的那種藍色籌碼,洪鈞無可奈何地垂下了頭,說:「真是『雙零』!我從來不押『雙零』的。美式輪盤就是比歐式輪盤多這個『雙零』,歐式的只有『單零』和一到三十六共三十七個數字,美式的就是三十八個數字。我偏不信邪,我還是不押它。」
又開始新的一輪押注了,洪鈞一邊飛快地在格子上擺著籌碼,一邊問鄧汶:「晚上還有別的安排嗎?」
鄧汶又打了個哈欠,回答道:「沒有啊,我的那幾個人都不用管,人家估計也在玩兒呢。」
「那你晚上別回Hilton了,就在我這兒擠一宿吧,咱們還沒好好聊聊呢。」
鄧汶一聽,高興得揮拳捶了洪鈞的後背一下,說:「好啊!這還差不多,你今天一直跟我裝深沉,到現在也沒好好聊幾句。」
洪鈞有些不好意思,略帶愧疚地解釋說:「有韓湘在嘛,我和他再怎麼熟,他也是客戶呀。」
鄧汶忽然大叫了一聲:「哇,double!」
洪鈞忙往臺面上看,小玻璃圓錐居然又放在了「○○」上面,連續出現「雙零」,自己當然又是全軍覆沒,他懊惱地拍了一下臺面上的絨布,把面前剩下的三摞籌碼推到莊家手邊,說了句:「Cash out, please.」
鄧汶看見洪鈞把莊家推過來的兩個面額二十五美元和一個面額十美元的籌碼放進兜裡,便問:「怎麼不玩兒啦?恐懼啦?」
洪鈞拍了下鄧汶的肩膀,說:「走,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聊呢。」
洪鈞把酒店客房的門推開一條縫,回頭對鄧汶說:「先說好怎麼睡法再進去,我這兒只有一張king size的大床,check in的時候特意要的,誰想得到會碰上你呀。怎麼辦?咱倆同床?」
鄧汶不理睬,猛地從後面一推,連洪鈞帶自己一起都撞進房間裡,等洪鈞轉身把門關上,鄧汶已經走到了客房的中央,他把鞋脫掉,踩在鬆軟厚實的地毯上,雙手叉腰環視一下房間,說:「喲,原來堂堂的洪總也只住這種豪華間呀,連我這小百姓在Hilton的也是這種房間,比你這裡好像還稍微大些,您怎麼沒要個suite呀?」
洪鈞把西裝脫下來掛在壁櫥裡,笑著說:「我要是自己定個套房,就必須也給韓湘定個套房,那就太貴了,全程坐的都是商務艙,就已經讓我心疼了。再說本來也沒打算在房間裡待多少時間,要不是碰到你,我可能就在casino混一宿了。」
「那我就睡地毯,您還是睡您的大床。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本人的呼嚕還是不減當年,夜裡要是吵得你睡不著,你還可以去casino混混。」
洪鈞一聽,也不客氣,說了句:「主隨客便。」指了指桌上放著的咖啡具,又打開櫃子的門露出裡面的小冰箱,問道:「你是喝咖啡呢,還是喝飲料?要不咱們喝點兒酒,意思意思?」
鄧汶擺著手說:「別別,咖啡我今天喝得夠多的了,酒和飲料也免了吧,我出差住hotel是從來不敢動mini bar裡面的東西的,花那個冤枉錢幹嘛?」他說著就拿起一個玻璃杯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往杯子裡灌水,大聲說:「我就喝這個。據說Las Vegas的自來水是美國最乾淨的,你知道?什麼嗎?因為這裡沒有任何工業污染。」
洪鈞拿著個空的玻璃杯走過來,靠在洗手間的門框上,用空玻璃杯從鄧汶手裡把他接滿水的杯子換過來,鄧汶一楞,洪鈞笑著說:「我也喝這個,說了主隨客便的嘛。咱倆的交情向來就是淡如水啊,想當年在學校的時候,咱們都懶得拎著暖瓶去鍋爐房打開水,從別人的暖瓶裡倒不出開水了,咱們不是也到水房喝自來水嗎?」
鄧汶又把第二個杯子接滿,說:「還行,還沒忘本。」
兩人各自端著個杯子,走到窗前坐在沙發上,洪鈞說:「我怎麼會忘本?是你一畢業就跑了,這麼多年也不回國一趟,說說吧,向組織交待一下,這些年打入敵人內部都做什麼了。你把博士學位混到手以前的事我差不多知道,最近這三四年就沒你消息了。」
鄧汶立刻回擊:「你之前在ICE,現在跑到VCL,你這算什麼?我是深入敵後,你是在前線直接投降做了漢奸。說說吧,漢奸的日子過得如何?」
兩個人就這麼彼此揶揄,互不相讓地打著嘴仗,倒是也逐漸把這幾年的近況都彼此瞭解了,但是鄧汶還是不滿意,他說:「你這傢伙還是這樣,從來都是你問的多,我答的多,我問你什麼你都是沒幾句話就糊弄過去了,藏著掖著的。」
「既然從來都是你吃虧,那你現在也就別抱怨了。再說,是你在美國變化大呀,我在國內能折騰出什麼大動靜呀?還不是老樣子。」
鄧汶剛張嘴要反駁,洪鈞揚起手衝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把鄧汶噎了回去。但是洪鈞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靜靜地盯著鄧汶,直到鄧汶有些發毛,洪鈞才慢悠悠地說:「我先替你總結一下你的現狀。你現在是:妻子,一個;孩子,一個;車子……」他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鄧汶,鄧汶伸出兩根手指擺了個「V」字形,洪鈞接著說:「車子,兩部;房子……」他又看著鄧汶,鄧汶舉著的「V」字形旁邊的無名指也翹了起來,洪鈞驚訝地叫出聲來:「三棟房子!你小子夠能混的呀!」
鄧汶的臉立刻紅了,忙著解釋:「不是不是,是三層,樓上、樓下、地下室。」
「誰問你幾層了?好,接著總結,房子,三層的一棟;票子,你和廖曉萍都有工作,我估計你是九萬左右,廖曉萍大概六萬左右,所以你們兩口子年薪大概是十五萬美元左右,差不多吧?」
「我的差不多,廖曉萍的是五萬多,還不到六萬。而且這都是稅前的呀,交完稅差不多thirty percent都交掉了啊。」
「那點誤差就忽略不計了,再加上各種各樣的bonus 和benefit,反正算起來你們一家全年的淨收入有一百萬人民幣吧。妻子、孩子、車子、房子和票子,你這五子登科已經超額完成了吧?」
鄧汶聽洪鈞這麼一番總結,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不錯,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強烈的成就感,他聳了下肩膀,低頭撫弄著自己的褲線,盡可能擺出謙虛和內斂的姿態,說:「還湊合吧。」
過了幾秒鐘,洪鈞默不作聲,一直低著頭的鄧汶有些納悶,他做好思想準備,洪鈞可能正在用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瞪著自己,他琢磨著該怎麼把自己的處境說得慘一些,好讓洪鈞別太鬱悶,他抬起頭,呆住了,洪鈞果然正在盯著他,不過眼神裡沒有絲毫的羡慕或嫉妒,而是充滿了惋惜、同情甚至還有一絲憐憫。
洪鈞凝視著鄧汶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意思呢?如果再過二十年,咱倆又碰到了,你肯定還是你現在這樣,我都能想像出來你退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這次輪到鄧汶沉默了,洪鈞說的每個字都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如今的鄧汶日子過得的確安逸,但在這種安逸背後,就是一種令他越來越害怕的感覺:他已經沒有夢想了,他的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這種感覺,簡直讓他絕望、讓他窒息、讓他瘋狂,而他寧可選擇瘋狂。
洪鈞又說話了,他的語氣變得輕鬆了一些:「可能你周圍的人都會覺得你已經混得很不錯了,你可能也覺得挺滿意,什麼都有了,還折騰什麼?我倒是覺得,什麼都有了,那才正應該折騰呢,現在不趁著心還沒死折騰一把,更待何時?」
鄧汶琢磨著洪鈞的話,他覺得洪鈞像是找到了突破口長驅直入,直擊自己的痛處,喚起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共鳴。那些五子登科的勝利果實,在別人看來是鄧汶二次奮鬥的羈絆,而讓洪鈞說得卻成了鄧汶「折騰一把」的條件。
鄧汶喝了口涼水,嗓子裡還是好像塞著東西,他清了清喉嚨說:「有時候我也想,這麼混下去,明年和今年一個樣,後年和明年一個樣,真挺沒意思的,一點兒刺激都沒有。」
洪鈞笑了,說:「哎,我想起聯想的那句廣告詞兒了:『人類失去聯想,世界將會怎樣。』我篡改一下安在你身上,就是『鄧汶失去夢想,日子將會怎樣』,呵呵。」
鄧汶也笑了笑,臉上的肌肉好像有些僵硬,他現在真怕聽到「夢想」這個詞。他囁嚅著說:「不過,一切還是得看機會啊,總不能什麼機會都沒有,就把所有這些全扔了,硬幹、蠻幹肯定不行吧?」
「瞧你說的,好像我是在攛掇你閉著眼睛往火坑裡跳似的。當然要看機會,但如果你自己根本就沒想法、沒動力,什麼機會在你眼裡也不是機會了。」
「那你覺得什麼是機會呢?自己開公司?我現在是什麼夢都做不出來,想折騰都不知道怎麼折騰、往哪兒折騰。」
「先不要動不動就只想著開公司,幹什麼是個問題,在哪兒幹更是個問題。我倒是覺得首先要確定的是你的舞臺在哪裡,然後再設計演什麼。」洪鈞特意停頓了一下,直到鄧汶滿含期待地望著自己,才拿捏出擲地有聲的效果說了三個字:「回國吧!」
「我是想找機會回國去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做的,我倒是也沒想什麼出人頭地、什麼以身報國,說實在的,在美國這些年學的也沒多少是有用的東西,我就是想幹些自己覺得有意思、有意義的事。但總不能兩眼一抹黑就回去了吧?現在回國去的太多了,我們在波士頓三天兩頭地聚餐、餞行,一個個地都往國內跑,都說國內的機會多,可是回去的主要還是在美國混得不如意的、沒有站住腳的。」
剛說完這句,鄧汶看見洪鈞臉上又露出一絲笑容,好像在嘲諷他,忙解釋說:「當然,我不是說我算混得好的、算站住腳的,我的意思是,起碼得有個目標、有個方向,再回去吧。」
其實,洪鈞剛才的笑容並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但他也不想解釋,而是趁勢說:「我倒是知道有個機會,想不想聽聽?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你的目標和方向。」
鄧汶忙著催促:「你說你說。」
洪鈞拿起兩個已經滴水不剩的玻璃杯,一邊向洗手間走,一邊背對著鄧汶說:「ICE,你瞭解得多嗎?感覺怎麼樣?」
鄧汶忙站起身,追到洗手間門口,從洪鈞手裡奪過杯子,又灌滿兩大杯,和洪鈞一起走回沙發前,說:「ICE當然是好公司啊,top three嘛,至於瞭解就談不上了。」
洪鈞從床上拿過來兩個靠墊,扔給鄧汶一個,說:「這就是你今天晚上的枕頭了。」他把另一個塞進自己的後腰和沙發之間,使自己坐得舒服些,接著說:「ICE,它這三個字母是什麼意思,知道吧?Intelligence & Computing Enterprise的縮寫。其實,還有另一層解釋,I是Irwin的頭一個字母,C是Carpenter的頭一個字母,艾爾文和卡彭特創立的這家公司,ICE也就是Irwin & Carpenter的Enterprise的意思。」
鄧汶不明白洪鈞為什麼雲山霧罩地講這些典故,但也不好打斷,只好耐著性子聽。洪鈞接著慢條斯理地敘說革命家史:「艾爾文現在是Chairman兼CEO,卡彭特是搞技術的,他的頭銜兒是執行副總裁兼CTO,負責全球的產品研發和技術導向。這個卡彭特有意思,雖說是技術出身,但是對政治、歷史和地理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特別感興趣,還喜歡四處旅行啊探險啊。應該是前年吧,對,前年夏天,他專門跑了趟中國,不是為了公司的業務,是他要去西藏玩兒。這傢伙是叫囂西藏獨立的,在e-mail裡就說他要『經過中國去西藏』,把中國和西藏並列了,我就告訴他,錯了,應該是『經過北京、成都去西藏』,根本就沒出中國呢。我專門陪他去的,來回兩個星期,我和他爭了兩個星期。我說如果他認為西藏應該獨立,我就認為德克薩斯州應該獨立,結果後來就變成爭論德克薩斯該不該獨立了。我說德州本來是墨西哥的,後來獨立了,不久就被併入了美國。現在想讓西藏獨立的人,也不會看到一個獨立的西藏就善罷甘休,也是打算先讓西藏獨立出去,再被他們納入他們的勢力範圍。後來又說到臺灣鬧獨立,就更是這樣了,日本人最不是東西,他們之所以支持臺獨,就是為了將來把臺灣像琉球一樣併入日本。」
鄧汶實在受不了,誇張地咳嗽了一聲,洪鈞笑了,故意不理睬鄧汶的抗議,繼續說:「卡彭特這個人,不能順著他,越順著他他反而越看不起你,就得和他爭,但要爭得有理有據,只要你說出他不知道的或者他沒想到的,他就對你另眼相看。我們倆一路抬槓,越吵越有交情,後來我還救了他一次。在西藏有一段路要騎馬,實在太累了,嚮導怕我們打盹從馬上掉下來,一路上不停地說話,後來卡彭特說就是嚮導那些嗚哩哇啦的他根本聽不懂的話弄得他更睏了,他在馬上睡著了,結果一下子歪下來,窄窄的小道旁邊就是河谷,深不見底,他雙手扒住一塊大石頭,我和嚮導費了吃奶的力氣才把他拽上來,那傢伙死沉死沉的。這麼一來,我算他的半個救命恩人,他和我關係一直不錯。我剛才不是給你講了我離開ICE 的時候不太愉快嗎?當初ICE那麼多高層,沒有一個出來說句公道話的,只有他,後來給我發了e-mail,說他不認同我老闆Peter的做法,但是因為他只負責公司的技術部門,不好干預Peter,他表示我如果有任何需要他幫忙的,只管和他聯繫。去年聖誕節的時候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到維西爾了。」
鄧汶終於於等到洪鈞停下來喝水的間隙,有些不太高興地說:「哎,我怎麼沒聽出來這裡面有什麼『機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