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東北角,四環路和五環路之間,機場高速路的西北側,是一片廣大而日漸稠密的住宅區,用「小區」這個詞來稱呼恐怕太委屈它了,倒是其中一個小區的名字挺適合作為這片區域的總稱:望京新城。
琳達租住的房子就在望京,是一幢塔樓裡面的一套兩居室。琳達大學畢業以後獨自北上,在北京已經待了五年多,憑她以往的積蓄和目前的收入,在北京置辦一套不太誇張的房子應該不在話下,但琳達一直租房子住。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因為她在北京始終沒有找到一種歸屬感,她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就會離開,可能東進、可能西遊也可能南飛。她是否會在北京長期待下去,以及假若她離開北京又會去哪裡,這兩個問題都取決於她一直在尋找的一樣東西:男人,可以把自己託付給他的男人。可惜的是琳達至今還沒有得到這樣東西,她倒是得到了一個結論:原來男人都不是東西。
在花家地有一所中醫針灸骨傷醫院,早先有一些韓國人來學針灸,以此?源頭,這幾年陸續前來此地的韓國人越來越多,成了氣候,造出了一片「小漢城」。琳達的幾戶鄰居都是韓國人,房子大多也是租的而有的就乾脆買了下來。琳達很喜歡這片韓國化的環境,讓她這個「哈韓」族如魚得水,不用找韓國畫報,照著她的幾位鄰居的樣式就從頭到腳、裡裡外外地韓式包裝了。
牆上的石英鐘剛指向十點,俞威便像鬆開的彈簧一樣從床上彈起來,開始穿衣服。琳達用胳膊撐起身子,半躺在床上,嘲諷地說:「喲,下班真準時呀,急著趕回家上夜班呀?」
俞威沒有回頭看琳達,只是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扯淡!」
琳達無可奈何,用手把被子往身上攏了攏,蓋得嚴一些。四月初的北京,暖氣在半個多月前就準時停了,房間裡乾冷乾冷的。牆上的壁掛式空調還蓋著罩子,房東當初安裝的只是供夏天用的單冷機,而琳達也不願意自己添置什麼取暖設備,這套房子裡唯一屬於她的固定資?就是一台DVD機,是她為了夜以繼日看「韓劇」而專門購置的。
俞威一邊穿衣服,一邊在心裡嘀咕,他真不喜歡琳達住的這個地方,來的時候停車太困難,走的時候老迷路。說來奇怪,俞威在北京四處開車都沒有遇到在望京地區的難題,他已經來了很多次,每次晚上離開的時候都會迷路,總要在望京的街道上像沒頭蒼蠅一樣瞎撞,直到最終撞到四環路或五環路上才算找到方向。俞威想來想去,覺得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當然都不是他的原因。首先,北京的街道大多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的棋盤路,偏偏望京這一帶的街道布局是斜著的,讓方向感素來很強的俞威反而不辨方向了;其次,望京這一帶的確是新區,幾天不來便舊貌換新顏,街道的標示牌既不足夠也不醒目,使得俞威不得不怨恨這日新月異的建設速度了;還有,在俞威眼裡這些樓宇怎麼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看上去都似曾相識,但又總是張冠李戴;最後一個可能,就是每晚琳達給他帶來的亢奮對他的大腦造成了損傷。俞威暗想,現在是十點,出去後保守地估計又要亂撞半個小時才能找到正路,到家又得將近十一點半了。其實也不算太晚呀,可老婆的臉色就會很難看,他不想總讓老婆擺出那副面孔迎接他。
俞威對著衣櫃上的鏡子把頭髮梳了梳,又轉身隨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熟練地摸索出一個精緻的玻璃瓶子,扭開瓶蓋仰著脖子往嘴裡倒,一直注視他的琳達便問:「又喝這麼多呀?是不是又該給你買了?先是巴西蜂膠,又是深海魚油,現在是白蘭氏雞精,喝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好吧?」
俞威把玻璃瓶放回抽屜,嘟囔了一句:「沒吃『偉哥』就不錯了。」
琳達「噗」地笑了出來,說:「你別裝了,你要是吃了偉哥,還不把我折騰死。」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瞪起眼睛,提高嗓門說,「哈,你是忙著補一補,趕回去給你老婆交公糧吧?哼!」
俞威也衝琳達瞪起眼睛,還是回了那兩個字:「扯淡!」沉默了片刻,才抑鬱地說,「這一段老是睡不好覺,特別愛忘事,煩!」
琳達立刻把身子撐直些,關切地問:「還是因為普發的case不開心?」
俞威一聽琳達提到「普發」就更覺得煩躁,但他還是忍了忍,沒有第三次甩出「扯淡」二字,而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不是!」
俞威的確自從春節前夕輸了普發集團的案子就一直鬱悶,尤其讓他氣惱的是,他在普發集團已經決定購買維西爾公司的軟體之後好幾天才得到這一消息,人在倒霉的時候真是連個肯來報喪的人都沒有。普發案子塵埃落定,讓俞威又可以花心思琢磨一下究竟是誰在關鍵時刻推了他一把。他確信,那天晚上被抓到派出所蹲了一夜的事情,一定與他輸掉普發的案子有直接關係。
很小的時候俞威就看過《基督山伯爵》那本書,他對那位睿智博學的法利亞長老分析究竟是誰陷害了可憐的鄧蒂斯的那一段記憶猶新,他也相信,陷害他的人一定是從他的倒霉之中獲得好處的人。這個推理的邏輯簡單而清晰,可是推理得出的結論卻並不簡單,因為俞威忽然發現,有太多的人好像都巴不得他倒霉,有太多的人都能在他倒霉的時候獲得好處。
嫌疑最大的當然非洪鈞莫屬,他的這位昔日好友、今朝對手,在他出事的第二天就贏得了普發的大合約,而且又娶媳婦兒又過年,既發財又升官,還被提拔為維西爾中國區的總經理了。從動機來分析,洪鈞絕對是毋庸置疑的黑手,在具體操作上,洪鈞要想掌握俞威的行蹤也不是很難的事,他現在的司機小丁不就是洪鈞以前的司機嗎?當然,如果要是有范宇宙的協助就更加便利了。
起初俞威有些想不通,如果普發選擇了俞威所在的ICE公司的軟體,范宇宙旗下的公司也一樣會中標成為總承包商啊,他何至於下此狠手呢?慢慢地俞威想明白了,看來是自己給范宇宙報的軟體價格不夠低,而他從洪鈞那裡能得到更大的利潤,范宇宙幫洪鈞擊敗自己,就可以更快更多地從普發案子中獲得利益,還可以憑此作為見面禮,和洪鈞建立牢固的合作關係。
還有,那個小譚也不是省油的燈,洪鈞不過是要從俞威手裡搶走案子,而小譚沒準惦記著俞威的位子呢,這小譚在圈子裡混了這麼久,黑道黃道有些手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此說來此人更危險、更可惡。俞威有些後悔到ICE以後對小譚還是手軟了,只是給他安了個閒差掛著,而沒有把他搞臭、搞走,俞威不由得嘆息:教訓啊!
普發的柳副總更不是東西,俞威曾經打了幾通電話,好不容易找到他,他都絕口不提那天晚上在飯店裡發生的事,哼哼哈哈地只是說沒辦法,拗不過金總,人家畢竟是一把手嘛,別的卻什麼也不說了,而那筆匯到英國的錢他女兒一直沒有去提取,後來被自動退了回來。俞威的直覺告訴他,柳副總一定知道俞威那天晚上「進去了」。俞威後來打聽到,其實在普發第二天的會上,正是這個柳副總首先發言建議選擇維西爾公司的軟體的。俞威料定柳副總在他出事之前就已經決定轉向了,難怪那晚在飯店樓層的電梯口分手時,柳副總急吼吼地表示完事後不必再碰面了,看來很可能在俞威去了客房之後,柳副總和范宇宙便轉身溜之大吉了。
琳達並不知道那天晚上俞威出的事,自以為是地說:「丟了普發又不是你的責任,是Susan太笨了,真搞不懂你為什麼偏把她當寶貝似的。」
琳達將普發失利歸咎於蘇珊,讓俞威心裡舒服不少,但嘴裡還是反駁道:「不把她提成Sales Director,你這Marketing Manager的位子是誰給你騰出來的?」
「你根本不是為了讓她給我騰位子才讓她當Sales Director的,是你自己要重用她。」琳達有些忿忿然了。
「我怎麼用人是我的事,你管不著。Susan做銷售就是有天賦,而且可靠,我不用她還能用誰?用小譚?他巴不得跟著洪鈞跑呢。」
琳達聽到洪鈞的名字,臉色立刻不自然了,俞威視而不見地補了幾句:「普發的單子輸了,不管是誰的原因,都不是什麼大事,做案子輸贏是常事。自打我從科曼到了ICE,科曼就一直亂著,快半年了,連一個合約都沒簽,不是也都活得好好的?上個月咱們ICE就又拿了兩個單子,杭州那家電力的案子,就是我從科曼帶到ICE的,還有深圳那家證券公司,維西爾不也都輸了嗎?都不是小單子啊。」
琳達忙跟著說:「就是呀,這兩個案子我都發了press release的呀,Peter也發e-mail來誇咱們first quarter做得不錯嘛,你就是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說到這兒她又忽地繞回了她那永恆不變的話題,「回去抱著你老婆還睡不好覺?哼!」
俞威懶得搭理琳達的挑釁,他和琳達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把大部分心思用來想自己的事,他並不擔心眼下的業績,畢竟新財年的第一個季度剛剛過去,完成的銷售額還算說得過去,讓他心裡不踏實的是究竟誰會成為他未來的「鄰居」。ICE總部從去年就開始籌劃在中國設立一個研發中心,在中國當地做ICE軟體?品的翻譯、漢化和技術支援,將來還希望借重中國的人力資源拓展這個研發中心的規模和業務範圍,支持整個亞洲非英語國家的市場。這個研發中心雖然會設在中國,但不歸俞威管轄,甚至連他的老闆,ICE主管亞太區業務的副總裁Peter.Branson不能一個人說了算,研發中心將主要由ICE總部的研發部門直接管理。
去年俞威剛到ICE 的時候,Peter向他提過這事,還讓他幫忙留意合適的人選,如果知道有誰可以來做研發中心的負責人,不妨推薦給總部。可是最近這一兩個月裡,Peter再也不和他提及推薦人選的事了,這讓俞威很不舒服,因為俞威知道籌備研發中心的事並沒有被擱置,而是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只是俞威被徹底地排除在外了。普發的案子輸掉之後,Peter的臉色確實不好看,當聽到俞威把敗因歸結為ICE的現行銷售模式不利於調動像范宇宙的泛舟公司這樣的合作夥伴的積極性,也就沒再說什麼。俞威相信自己的位子沒有迫在眉睫的危險,雖然普發的失利肯定動搖了Peter對他的信心,也削弱了Peter對他個人的好感,但Peter總不能在趕走洪鈞之後又很快地把俞威換掉,否則他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俞威此刻害怕的是被Peter疏遠、被邊緣化。
即將設立的研發中心與俞威管轄的ICE中國公司,就像是在一個大屋簷下分灶單過的兩兄弟,雖然兩家之間沒有統屬關係,但如果能和睦相處、親密合作,則對兩家必然都大有好處,這也是當初Peter歡迎俞威推薦人選的原因。而如今,顯然Peter和總部的老爺們都已經不再關注俞威的意見,他們或者覺得俞威也不見得能推薦多麼出色的人來,或者覺得反正早晚有一天俞威要被掃地出門,也就不在意他和新來的鄰居是否能過到一起了。
這麼想著,俞威越發覺得時間緊迫,便對著琳達但更像是對他自己說道:「得趕緊啊,我得開始我的大動作了。」
琳達發現總是很難跟上俞威的思路,因為不知道他都在想什麼,只好搭訕著問:「什麼大動作呀?」
俞威一楞神,斜眼看著琳達,說:「我告訴過你的,忘了?還是當時就沒聽?」
琳達有些緊張,像是正被老師責問為什麼沒做作業的孩子,飛快地回想著,好像有了些印象便趕緊說:「你要和Peter談的事情?」
「嗯。」
琳達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泛泛地說:「就看Peter是不是支持你,你不搞定他肯定不行。」
俞威已經穿戴齊整,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坐到床邊盯著琳達說:「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這事可是大事。」他頓了一下,好像擔心周圍有人聽見,壓低聲音說,「Peter問我咱倆的事了。」
琳達一見俞威這副做賊心虛的樣子自己就跟著緊張,聽見最後這句話就更有些不知所措,「啊」了一聲,等待俞威接著說。
俞威說:「Peter今天下午在電話裡問的,問我是不是對你比對其他人有更多的好感,我沒聽懂,他說了好幾遍我才終於弄明白是這個意思。我忙說No、No、No,費了半天勁給他解釋,我說因為你是我剛提拔的,經常需要我告訴你應該做什麼,我也經常鼓勵你,另外可能是有人看到你當Marketing Manager不高興,故意說壞話。也不知道Peter聽明白沒有,反正我的態度他應該是感覺到了。」
琳達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腦海裡浮現出俞威面紅耳赤地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語對著電話表白的樣子,心想俞威當時肯定恨自己沒長著十張嘴,而且最好是能說英語的嘴,琳達禁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俞威看見琳達在笑,忙陰沉著臉說:「這可不是小事,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可告訴你啊,兩條:第一條,Peter或者其他人如果探你的口氣,你也必須堅決否認;第二條,以後在公司,或者其它地方,只要是有第三者在場,你和我就得保持距離,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記住了嗎?」
琳達的笑容僵住了,輕聲嘆了口氣說:「嗨,我就是第三者,」又看著俞威的眼睛說,「我和你不是無論在哪都像做賊似的嗎?」
俞威先是躲開了琳達的目光,馬上又轉回頭,瞇起眼睛瞄著琳達,臉上露出一絲壞笑。琳達不明所以地楞著,俞威笑著說:「你剛才不是說得搞定Peter嗎?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下次Peter來北京,我就給你們倆安排約會,這樣一舉兩得,Peter肯定不會再懷疑咱倆有什麼關係,你還可以搞定他,怎麼樣?哈哈。」
琳達感覺腦袋有些暈,和俞威在一起她本來就總覺得腦子不夠用,現在又添了些噁心,她搞不清俞威只是在開玩笑,還是他真想這麼幹。琳達推了俞威一把,說:「虧你想得出來,我一想到老外渾身那麼多的毛,像猴子,就噁心得不行。」
俞威正嘿嘿地壞笑著,笑容立刻消失了,咬牙切齒地說:「渾身的毛?一下子就想到這麼具體的了,以前和老外好過吧?印象還這麼深刻?」
琳達聽著俞威的揶揄,心裡倒覺得好受了不少,起碼俞威在吃她的醋了,而且是嗅覺如此敏銳地四下找醋來吃,她相信這表明俞威是在乎她的,是喜歡她的,剛才那個要把她送給Peter做誘餌的主意,不過是俞威的惡作劇罷了。琳達心裡雖然舒服,嘴上還強了一句:「去你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A片裡那些老外還少啊?」
「這年頭,是吃過豬肉的比見過豬跑的人多,沒準你真吃過老外的肉呢。」剛說完,俞威忽然抽了抽鼻子,奇怪地問:「什麼味兒啊?」
琳達先以為俞威關心的仍是老外的肉味,但她很快醒悟過來,撇了撇嘴說:「還不是你身上的菸味。」
「不是。怎麼好像有股土腥味兒?」俞威搖了搖頭。
琳達也和俞威一起抽著鼻子吸氣,片刻的安靜使兩人都聽到了陣陣的呼嘯聲,俞威走到窗前掀起窗簾的一角往外張望,叫了一聲:「完了!又來沙塵暴了!」
琳達嘟囔著說:「這樓房的窗戶密封得太差,明天早晨起來,窗臺上肯定都有一層土,連梳妝檯上都是一層土,北京真是沒法待了。」
俞威從窗前走到門口,拿起車鑰匙,回頭對琳達說:「你別下來了,又是風又是土的,接著睡吧。」
琳達的身體裡立刻湧起一股暖流,她被俞威的這句話感動了,這是她幾個月來頭一次聽俞威說句關心她的話。琳達把被子掀開,伸開雙臂,兩個眼圈都有些紅了,喃喃地對俞威說:「先別走,再抱抱我嘛。」
俞威有些莫名其妙,他搞不懂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怎麼讓琳達如此動情,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他還是磨蹭著走回來,俯下身子,抱了抱琳達。
琳達使勁地裹緊俞威,好像要把自己嵌到俞威的身體裡,她貼著俞威的耳朵柔柔地說:「你疼我,我知道你對我好。」俞威沒太在意,只是含混地「嗯」了一聲,他內心正在發愁,趕上這昏天黑地的沙塵天氣,他更會辨不清方向,十一點半肯定是到不了家了。
當地時間上午十點半,America West航空公司的六七次航班正點抵達拉斯維加斯的麥卡倫國際機場。麥卡倫機場恐怕是世界上距離城市中心最近的機場,它就在那條著名的被稱為「Strip」的拉斯維加斯大道的南端,機場西面隔街相望的就是盧克索等幾家酒店的玻璃幕牆了。
鄧汶瞇著眼睛,用手擋著耀眼的陽光,站在了賭城的地面上。他在飛機上一直都沒有睡著覺,最多只是閉著眼睛打盹。他覺得奇怪,自己向來是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用任何姿勢都可以想睡就睡的,這次則不靈了,心裡好像就是有種莫名的興奮。鄧汶用手先後摸了摸左右兩邊的眼皮,哪邊的都沒有跳,究竟在拉斯維加斯會遇到「財」還是「災」,只好走著瞧了。他徑直快步走出機場,攔了輛計程車,把自己和行李都扔到車子的後座上,直奔會展中心駛去。
十一點還不到,鄧汶已經找到自己公司的展區了,正如聰明的猶太人預計的那樣,路上一切順利,展場人影稀疏,都是各家公司的佈展人員在忙活,沒有多少參觀者,當天早上趕來的確什麼也沒耽誤。鄧汶放好行李,先與被他派來提前備展的幾個人打了招呼,公司聘請的公關公司和展覽公司的人也都先後被引見到他面前逐一握手寒喧。鄧汶把印有公司標誌和自己名字的標牌掛在脖子上,被引領著在公司不大的展區裡走了一圈,他不住地點頭,一切準備就緒,各方面都做得很專業,就等下午正式開展了。
鄧汶忽然想起夜裡做的那個夢,便立刻走到每台電腦的液晶顯示器前面,要手下把電腦將要自動演示的內容都分別播放出來,又確認了懸掛在半空中的大型顯示幕也工作正常,才放了心,該在的文件都在,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了。
忙過一陣,心裡踏實了,鄧汶才感覺到又餓又渴。他看一眼手錶,時間還早,便對其他人道了一句失陪,獨自走出展場,在外面的一個臨時搭起的帳篷式餐廳前面停住,要了一大杯咖啡,又要了兩個甜甜圈,在露天的桌子旁邊拉過一把塑料椅子,坐了下來。
鄧汶衝著太陽,暖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覺得渾身舒坦,甜甜圈幾口就吃完了,他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沫,望著遠近不時走過的人出神。鄧汶盤算著,從拉斯維加斯凌晨一點半到現在,他已經奔波了十多個小時了,是現在就去緊挨在會展中心北側的希爾頓酒店辦理入住手續,還是等下午會展結束以後再去?他心裡默默念叨著,現在去還是下午去?念著念著,他瞇著的眼睛越來越細,慢慢閉上了,他總算徹底放鬆下來,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鄧汶忽然感覺到被碰了一下,是有人在拍打他的肩膀,他猛地坐直身子,睜開眼睛,刺目的光線一下子射到他的眼睛上,讓他下意識地又閉緊了,他一邊轉動著腦袋,一邊努力地再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直到正好把頭轉到擋在他面前的人投射下來的陰影裡,他才終於把眼睛完全睜開。
鄧汶面前站著兩個人,離他近一些的看來就是剛才拍他肩膀的,後面的那位看不清,好像沒見過,他便聚焦到近處的這張面孔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的臉上是一種氣定神閒的笑容,正是這種笑容讓鄧汶如夢方醒,他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地說:「洪鈞!?真的是你!?怎麼會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