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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圈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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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林文化小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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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鈞回到家,把電腦包放在沙發上,去用涼水把臉洗了一下,然後拿起電腦包走進書房,他該開始做善後工作了。電話響了,洪鈞知道一定是琳達打來的。一接起電話,琳達的聲音就從聽筒裡蹦了出來,讓洪鈞下意識地把電話從耳邊挪開了一些。「怎麼樣?沒事了吧?」琳達問,聲音透著十分的急切。

洪鈞笑了,嘆了口氣,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沒事了,這次是徹底沒事了。」

琳達剛應了一聲:「那就好。」但馬上就品味出洪鈞的語氣很奇怪,好像話裡有話,便緊接著問:「什麼意思啊?」

洪鈞也就變得嚴肅了起來,一邊整理著電腦裡的文件,一邊對著電話說:「Peter建議我把David fire掉,也建議我辭職,我都沒接受,我要求他terminate我的合約,Peter接受了,所以,我現在輕鬆了,ICE把我fire掉了。」

洪鈞忽然覺得這一切都非常具有諷刺意味,就在昨天,自己剛剛還在勸說琳達離開ICE,口口聲聲兩個人繼續留在同一家公司不太好,現在這問題已經迎刃而解,昨天勸別人離開的人今天已經自己離開了。洪鈞有些尷尬,又有些酸楚。

電話裡傳過來琳達一聲長長的「啊」,然後半天沒有聲音,洪鈞耐心地等著,也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琳達好像非常不解地問:「你說你,你替那個David扛什麼責任啊?他不就是個小sales嗎?」

「你不知道,就算fireDavidPeter也不會讓我在ICE待下去,他建議我辭職,還提出給我幾個月的工資作為補償。」

洪鈞的這句解釋,反而讓琳達覺得他簡直瘋了,琳達一定覺得他特別的不可理喻。她的聲音變得更加尖利,嗓子好像都快劈開了:「啊,公司給你錢都不要,還非讓公司把你開除,你到底圖什麼呀?」

洪鈞好像怎麼也想不起來以前聽到過琳達發出這樣的聲音。高潮的時候?不是這樣的,沒有這麼刺耳,那時的叫聲要低沉些,像是拼命壓抑著但又壓抑不住,從身體裡的最深處發出的聲音。而現在這聲音,確是毫無遮攔地迸發出來的。

洪鈞有些不高興,他悶聲說道:「你怎麼這麼對我說話?」

琳達毫不示弱,立刻回應著:「怎麼啦?你已經不是我老闆了。」洪鈞聽出來,這話裡沒有以往那種俏皮,琳達不是在開玩笑。

洪鈞腦子裡居然浮現出琳達梗著脖子,撇著嘴說這句話的樣子。洪鈞納悶,自己以前很少在腦海裡出現琳達的全貌的,怎麼現在她竟然變得活生生了呢?洪鈞覺得有些好笑,只能耐著性子給琳達解釋:「我如果辭了職,又拿了ICE給的錢,我就被限制住了。我讓ICE開除我,我就不受限制,可以去任何公司。」

剛說完,洪鈞忽然注意到,原來自己已經在不經意間改變了一個小小的細節,在說到ICE時,不再說「公司」怎樣怎樣,而是直接說那三個字母了,因為他已經不屬於那個公司。人的歸屬感真是非常奇怪,敏感得有時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洪鈞已經把自己從ICE裡徹底摘出來了。

琳達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嘆了口氣說:「咳,辭職不丟面子倒不好找工作,被開除了反而更好找工作,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洪鈞不想再說這個,他覺得沒有再解釋的必要了,他停下手上的事,拿著電話,儘可能柔和地說:「Linda,咱們不說這些了,好嗎?我也不敢肯定我這麼做將來會怎麼樣,但既然已經這麼做了,就不再說了,啊?」

琳達沒有回答,看來她也不想再和洪鈞糾纏下去了。洪鈞等了一會兒,見還沒反應,以為琳達氣消了,就說:「想你了,真想現在能和你在一起。」

沒有回音。洪鈞接著幽幽地說:「過來好嗎?想你這種時候能待在我身邊。什麼都不做,陪我說說話,如果不想說話,我們就挨在一起,坐著。只要你能在我身邊就好。」

仍然沒有回音,洪鈞等著,他實在受不了這種寂靜,剛張開口要說句什麼,琳達說話了:「太晚了,我心裡也亂得很,我去了你也不會開心。」

琳達頓了一下,聲音柔和了許多,說:「睡吧,這兩天你太累了,累得都不像你了。」說完,好像又等了一下,然後掛上了電話。洪鈞的嘴張著,舉著電話機,聽著聽筒裡傳出的蜂鳴聲,半天都沒放下。

 

早上七點,洪鈞被手機上設定的鬧鐘吵起來。星期五,該去上班的,小丁很快會到樓下的。洪鈞一骨碌便下了床,走到洗手間裡,和鏡子裡的自己打了個照面,他這才一下子真醒了過來。他不用這麼早起來的,小丁今天也不會來接他,他今天也不用去上班,以後可能很多日子裡他都不用去上班。洪鈞醒了,他想起來,他已經沒有工作了。

洪鈞回到床邊,把自己扔到床上,還是睡覺的好,他對自己說。

蛐蛐叫,聲音越來越大,好像越來越近,好像就在床底下,洪鈞要抓住這隻蛐蛐,牠太煩人了。洪鈞翻身坐了起來,眼睛仍然閉著,一隻手在床上,另一隻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終於抓到了那個一邊震動一邊唱歌的「蛐蛐」。洪鈞仍然閉著眼,把手機放到耳邊,「喂」了一聲,裡面傳出的是小譚驚慌不安的聲音。

「老闆,怎麼啦?Peter剛給我們開了會,說你已經離開公司啦!」

洪鈞翻開眼皮,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九點半。他沒好氣地說:「我在睡覺!」就把手機關了,倒頭埋進了枕頭裡。

沒過多久,手機又響了。洪鈞一下子變得暴躁起來,一看鬧鐘,還不到十點。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號碼,是小丁打來的。他平靜下來,雖然胸脯仍在一起一伏的,但聲音已經很正常了:「喂,丁啊,有事嗎?」

小丁好像很為難地說:「財務總監讓我去找您,讓把您辦公室裡的一些東西給您送過去,他還讓我把您的筆記型電腦給帶回來。」

洪鈞已經完全清醒了,他很輕快地對小丁說:「哦,我明白。你過來吧,順便把電腦拿回去。」

洪鈞爬起來,開始洗漱,一切都收拾好了,小丁還沒到。洪鈞想,小丁肯定是想給自己多留些時間,在路上磨蹭呢,或者就在樓下等著呢。洪鈞心裡忽然覺得一熱,但馬上又覺得淒涼起來。是啊,小丁的確是個很細緻、很體貼的人,而現在好像只有小丁還有些人情味兒。

洪鈞等了一會兒,已經一點睏意都沒有了,小丁也按響了門鈴。洪鈞打開門,小丁手裡拎著個紙袋子,裡面都是洪鈞放在辦公室裡的私人物品。洪鈞一邊翻看著紙袋裡的東西,一邊讓小丁進來,可小丁死活不肯,就堅持站在門外的過道裡。

洪鈞把紙袋大致翻了翻,問小丁:「我的那些名片呢?放在桌上的大名片盒裡的?」

小丁囁嚅著說:「我和簡收拾的您的東西,本來我把那些名片都放進來了,後來財務總監進來看見了,把整個名片盒又都拿了出來,說是客戶的資料,說是屬於公司的,不讓帶給您。」

洪鈞笑了一下,沒說什麼,進去把昨晚已經整理好的裝著筆記本的電腦包提了出來,遞給了小丁,對小丁說:「謝謝啦,丁,保重啊。」

小丁雙手接過電腦包,拎在手裡,臉紅了,憋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老闆,您對我不錯,以後您要有什麼事,您隨時招呼我,我鐵定盡力。」

洪鈞笑著點了點頭,小丁轉過身,剛要走,又回過頭,對洪鈞說:「老闆,那我走啦。您也保重。」洪鈞又笑著點了點頭,抬手晃了晃,盡力做出像平時分手時的那種輕鬆隨意的樣子。

洪鈞關上門,隨手把那個紙袋子放在一邊,心裡空蕩蕩的。他想了想,覺得讓自己不那麼空蕩蕩的最好方法,可能還是睡覺,便走進臥室,又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洪鈞似乎在迷糊之中,又聽見手機響了,「不可能,我都沒工作了,哪兒來的這麼多業務?」他翻了個身,想重新做個更有意思的夢,一個沒有手機叫聲的夢。

不對,怎麼好像「處處聞啼鳥」了,到處都是手機響。洪鈞只好爬了起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怎麼又是小丁的?會不會是小丁無意中碰了撥號鍵,把剛打過的電話又撥出來了?洪鈞印象中小丁好像很仔細的,應該不會,便接了起來:「喂,丁嗎?怎麼了?」

電話裡小丁的聲音好像比剛才那個電話裡還要為難,簡直有些不知所措,而且有些斷斷續續的:「老闆,我剛到公司地下的停車場,她正在這兒等著我呢,她要看您的電腦。」

洪鈞一開始沒聽懂,便問:「誰?哪兒?誰的電腦?」

小丁吞吞吐吐地解釋:「我一到停車場,她就過來了,要我把您的電腦給她,她說她要看看。」

洪鈞聽是聽清楚了,可還是不明白:「誰啊?誰截住你要看我的電腦?」

電話裡忽然沒了動靜,過了一會兒,才又響起了小丁的簡直有些發顫的聲音:「是……是琳達。」

洪鈞立刻一下子全明白了,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等自己平靜下來才問:「那她現在在你旁邊嗎?你讓她聽一下電話。」

能聽到電話那一邊有人說話的聲音,洪鈞似乎看得見小丁和琳達推託著的樣子,還看得見琳達接過電話後走得離小丁足夠遠才停下。過了一會兒,電話裡傳來琳達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天際傳來的:「Jim,」琳達停了一下,接著說,「我想看一下你的電腦,看看裡面有沒有和我有關的東西。」

洪鈞猜到了會是這個緣故,他平和地對琳達說:「Linda,你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經把整個電腦全查過了,所有該刪的已經都刪掉了,你放心好了。」

琳達沉默了一下,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很堅決地說:「Jim,你就讓我再看一下嘛,那裡面有些東西對我很重要,我不想被別人看到,我必須make sure真的都刪掉了呀。」

洪鈞稍微有些不耐煩了:「難道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琳達的口氣仍然很柔和,可洪鈞能聽出裡面柔中帶剛:「Jim,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電腦啊,既然你已經都刪了,那更應該可以讓我看一下嘛。」琳達停了一下,用半開玩笑的口氣說:「再說,也已經不是你的電腦了呀。」

洪鈞張著嘴呆住了,是啊,的確已經不是他的電腦了。何止是電腦,曾經屬於他的,都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洪鈞心裡亂極了。一切都好像是很遙遠的過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不對啊,才兩天吧?僅僅兩天前,他好像擁有他想得到的一切,他擁有那麼多讓人稱羨的東西,並且有著光明遠大的前程。而僅僅四十八小時之後的現在,洪鈞忽然發現,他曾經擁有的都失去了,他感覺到疼了。擁有的時候他覺得無所謂,決定放棄的時候他也可以告訴自己不要去在乎,可當他真失去所有這些的時候,他覺得疼了。忽然,他覺得非常冷,他不敢去想,因為他也意識到了更可怕的東西:他的疼才剛剛開始,因為,他不僅沒有了過去,更沒有了前途,也沒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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