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威坐在機場捷運的車廂裡,下意識地把包裡的筆記型電腦拿出來,但還沒有打開,就又放了回去,因為他忽然意識到從機場到中環不過二十多分鐘,難道他離開了電腦就連這二十多分鐘都熬不過去?職業病啊!俞威在心裡嘆了一聲。他乾脆閉上眼睛,想養養神,整理一下晚上談判的思路。他沒想到,首先蹦到他腦子裡的,居然是洪鈞。這也難怪,俞威第一次坐機場捷運從赤臘角機場進市區,就是和洪鈞同行。
轉眼快三年了,一切好像都沒變,一切又好像都一去不復返了。一樣的季節,一樣的天氣,窗外的景色似乎也一樣,一樣的車廂,就連剛走過去的穿著漂亮制服的服務小姐好像都是同一個女孩兒……
……俞威楞楞地看著窗外,洪鈞正興趣十足地擺弄著前排座椅背後的小電視,最後停在了一個正播廣告的頻道上。
洪鈞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俞威:「嘿,別裝憂鬱了啊。梁朝偉剛過去。」
俞威一聽便轉過頭,向車廂前部的方向張望,又調頭向後,問道:「哪兒呢?他能也坐這個?」
洪鈞笑了,看著小小的電視螢幕說:「他跳車了,連他都受不了您那憂鬱的樣子。」
俞威嘴裡罵了一句,把身子坐正了,閉上眼睛,像是在問洪鈞,又像是在問自己,說了一句:「這公司也夠有病的,明明知道咱倆肯定都要走的人了,還讓咱倆跑香港開這破會。」
洪鈞沒好氣地說:「廢話,你也不想想,這公司除了咱倆還有能開會的人嗎?讓reception來?讓cashier來?是來玩兒啊?還是來選美啊?」
俞威眼睛仍然閉著,可嘴上笑出了聲:「讓她們來,選醜還差不多。」
洪鈞也笑了:「沒準兒就是因為公司有這麼二位人才,別人才都熬不下去逃了。哎,真是啊,這麼一想就全想明白了,reception難看,你說這客戶還能願意來嗎?cashier難看,這客戶還能願意來付款嗎?這生意沒法兒火。」
俞威止住了笑,還是閉著眼睛:「我才不操那心呢,愛火不火。」
洪鈞埋怨了一句:「就是,來歇兩天,買點兒東西,不是挺好嗎?你玩兒什麼深沉啊?」
俞威晃著腦袋:「不是這個。」就不再出聲了。洪鈞也不理他,接著看電視。
俞威忽然睜開眼,猛地坐直身子,轉過身盯著洪鈞,洪鈞嚇了一跳,衝著俞威罵道:「你有病啊!」
俞威當沒聽見,臉上笑著說:「哎,你看我這主意怎麼樣?咱倆一塊去科曼公司,他們要嘛把咱倆都要了,要嘛一個也別想要。」
洪鈞想了想,撇了撇嘴說:「恐怕不現實吧?就算人家真是想一下子招兩個sales,就算人家對咱們兩個都滿意,你這麼一要求,不把人家嚇死?誰願意自己手底下有兩個是鐵哥們兒的?再說,科曼是一幫香港人當頭兒,我不想去。」
俞威的眼神黯淡了下來,身子慢慢地回到靠背上,又把頭轉向了窗外。
洪鈞又拿胳膊碰了一下俞威,接著說:「我還是想去ICE,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的原則嗎?要嘛,老闆是真說中國話的,要嘛,老闆是真不說中國話的。」
俞威轉過頭,哭喪著臉說:「可我的英語不行啊,碰上真不說中國話的,我跟他說什麼呀?」
洪鈞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開始明白俞威一直心神不定的原因了。洪鈞看著俞威,一字一句地說:「我看呀,你就去科曼,我去ICE,你是不是擔心到時候咱倆打起來?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各為其主,但咱們照樣是哥們兒。諸葛亮和司馬懿還是朋友呢,管鮑之交,懂不懂?」說完,洪鈞又無憂無慮地看上電視了。
俞威可一點兒都沒輕鬆起來,他根本顧不上追究諸葛亮到底什麼時候和司馬懿成了朋友,也不想搞清楚姓管的和姓鮑的又是怎麼回事,而是忙著湊過來,順著洪鈞的話頭說:「那孫權後來還把關羽給殺了呢?當初他們可一塊兒打曹操來著。」
洪鈞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著俞威的鼻子說:「你要是擔心咱們將來做不成朋友,我可以保證,不在一家公司做,照樣是朋友。你要是擔心咱倆將來打起來誰輸誰贏,我可沒辦法說,肯定是有輸有贏,那麼多案子呢,還不夠咱們分的?」
俞威立刻說:「哎,要不咱們這樣,來個君子協定,退避三舍。」
洪鈞樂了:「怎麼退避三舍?你退三十里?還是我退三十里?還是一起都退三十里?那倒省事兒,誰也碰不著誰了。」
俞威沒笑,他認真地說:「你聽我說,這麼著,你和我碰上的頭三個案子,每個案子上誰先去見了客戶,另一個人就不爭這個案子了,誰先到誰先得。三個案子以後就沒這規定了,以後即使我一直做的案子,你也可以插進來把它搶過去。」
洪鈞痛痛快快地說:「行,沒問題。反正你眼勤腿勤,肯定你先找到的案子多,我都不去搶。」
俞威滿意地在座椅上舒舒服服地調整著姿勢,這下他踏實了。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麼,剛要對洪鈞再叮囑一句,車廂裡的音響響了起來,原來是在輪流用三種語言廣播,青衣站到了。俞威聽著廣播裡傳出的女子清晰柔和的聲音,他忽然大聲衝洪鈞喊著:「她們怎麼這樣?!怎麼把英語放在中國話前面?先用鳥語也就算了,然後應該是用普通話,怎麼能是英語呢?」
洪鈞注意聽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那是你沒聽清,她們是三種語言輪著播的,轉著圈兒,你怎麼能分清誰先誰後?我就覺得是普通話在前面,然後是廣東話,最後是英語。」……
……車廂裡的音響又響了起來,青衣站到了,俞威回過神來,看看四周,空空的,哪有洪鈞的影子。他又仔細聽了一下廣播裡那女性柔和的聲音,他也糊塗了,是英語在前還是普通話在前呢?分不清了。俞威不禁笑了一下。洪鈞呢?洪鈞現在正做什麼?恐怕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裡轉呢吧。俞威又一想,不會,洪鈞辦公室裡的主人現在應該是他的那個英國老闆,洪鈞現在應該正站著不動,挨罵呢吧,他英語好,肯定能一字不差地把罵他的話聽進心裡。哈哈,俞威咧著嘴,大聲地笑了起來。
洪鈞在前面引領著,Peter跟在後面,兩人進了公司。坐在櫃檯裡的簡馬上站了起來,Peter微笑著向她打招呼。洪鈞的辦公室在最裡面,他倆順著兩列隔斷之間的過道,穿過外面開放式的辦公區。洪鈞不時得停下來等一下Peter,因為Peter在向辦公室裡的員工逐一問候,即使有的正在打著電話,Peter也會去拍一下肩膀做個鬼臉。Peter可以叫出每個員工的名字,這讓洪鈞不得不佩服,因為他很清楚,老外記中國人短短的名字一點不比中國人記老外長長的名字來得容易,即使有些員工有英文名字。
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洪鈞推開門,把Peter先讓了進去。洪鈞伸手邀請Peter坐他的大辦公桌後面的高背皮椅,Peter搖了搖頭,將西裝隨手搭在沙發上,把大辦公桌前面的兩把普通辦公椅的一把往外拉了拉,坐了下來。洪鈞只好走過去坐在自己的皮椅上。
簡跟了進來,問Peter想喝點什麼。Peter笑容可掬地對簡說:「這是北京,我喝茶,謝謝。」
簡又走到洪鈞的桌旁伸手來拿洪鈞的茶杯,洪鈞擺了擺手,簡轉身走到門口,正好小丁提著Peter的行李進來。Peter嘴上說著謝謝,接過小丁雙手遞過來的電腦包,取出筆記型電腦,開了機,自己忙了起來。
洪鈞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點都不自在。他不能像平時那樣向後仰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而是身子前傾,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前半部,雖然兩個胳膊肘放在大辦公桌上,可也不能把全身重量壓上去,還是得靠腰部的力量把上身挺著。洪鈞看到Peter沒有要和自己討論什麼的意思,覺得這麼坐著實在彆扭,所以只隨意地擺弄了幾下電腦,便站起來對Peter說了聲失陪,Peter擺了下手,洪鈞便走到門口,一拉門,把正端著茶具要敲門的簡嚇了一跳。
洪鈞走到大廈的電梯間,拿出手機撥了銷售經理小譚的號碼,叫著小譚的英文名字:「喂,David,一直等你電話呢,有什麼消息?」
手機裡傳出小譚急切的聲音:「Jim,現在還不很清楚,可是感覺不好。陳總的確是去了香港,中午的飛機走的。趙平凡那兒什麼也不肯多說。」
「你不要再找他了,他不會告訴咱們什麼的。你要從其它的channel盡可能打聽,關鍵是要搞清楚,陳總去香港,究竟是有其它緊急的事情,還是和咱們的case有關。」洪鈞盡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焦慮流露出來。
小譚顯得有些慌亂地說:「Jim,我說感覺不好,就是因為我感覺合智的人全都怪怪的,如果陳總真是有別的事急著去了香港,他們也不用對我躲躲閃閃的啊?會不會是維西爾搞的鬼啊?」
洪鈞又有了那種感覺,五臟六腑好像都墜了下去,這一次連脖子到後背都感到嗖嗖的涼氣。他喃喃地說:「恐怕不是維西爾,維西爾中國和維西爾香港是兩個實體,相互獨立,沒什麼關係。我擔心的是科曼,科曼大中國區的那幫人都在香港。釜底抽薪,也就俞威有這本事。」
洪鈞掛了電話,走進公司,簡和其他人都看出了洪鈞臉色的異常,讓在一旁不知所措。洪鈞悶著頭走了過去,回到自己辦公室的門口,他轉過頭向琳達的座位看了一眼,琳達正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洪鈞的手在精緻的銅門把手上停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
香港維多利亞灣的南岸,有一大片圍海造田堆出來的龐然大物,全然是鋼鐵構架和玻璃帷幕牆的混合體,這一帶就是鼎鼎大名的香港國際會展中心,見證了九七年香港回歸的所有歷史性時刻,據說它東面的紫荊花雕像,簡直成了內地到香港的所有遊客必來駐足留影之地。和國際會展中心連為一體的還有兩家酒店,西面的那家就是極豪華的君悅酒店。
君悅酒店裡大大小小的商務設施中,有一間能容納二十人左右的會議室,朝北的落地窗能看到維多利亞灣的夜景和對面九龍岸邊高大的霓虹燈廣告招牌,只是現在落地窗被厚厚的帷幔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了,會議室裡的人誰也沒有心思看外面的風景。
諾大的會議室空空蕩蕩的,巨大的長條型會議桌兩旁,分別只坐了三個人。俞威穿著非常正式的藍黑色西裝,白色牛津紡的襯衫,繫著一條鮮艷的紅底條紋領帶,還特意在襯衫的袖口上配了顯眼的鍍金紐扣。俞威在心裡暗算過,這一身行頭,就花了他一萬多塊錢,對了,還沒有包括他左手腕上的瑞士帝舵錶,不然就得加倍了。俞威的左邊,坐著他的老闆,科曼公司大中國區的總經理,托尼.蔡。托尼是香港人,瘦瘦的,是在香港人中少見的高個子,只是太瘦了,尤其是骨架太窄小,所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讓人擔心會隨時從肩膀上滑落下來。托尼的左邊,是個瘦小的女孩子,是他的助理。
托尼和俞威都笑容可掬地望著桌子另一邊的陳總、老吳和黃生,心裡卻是各懷心思。俞威一走進這間會議室,就在心裡罵托尼這幫人根本沒腦子。這房間太大了,桌子也太大了,讓人產生強烈的距離感,兩邊的人一坐過去,不自覺地就會變成了兩軍對壘,長條桌就像一條鴻溝,一絲一毫的親切氣氛都沒有了。像這種雙方各自只有三個人的高層會晤,一定要找一間小會議室,哪怕顯得擁擠侷促些都沒關係,最好是圍著一張圓桌,或者也可以是那種成直角擺放的沙發,中間放一張輕巧的茶几就好,這樣就能營造出像一家人一樣的親熱氣氛。
托尼琢磨的卻是陳總。陳總是房間裡唯一沒有穿西裝的人,實際上還是他下午飛來香港時穿的那身,根本沒換。淺藍色的襯衫,袖子挽到肘部,沒繫領帶,下面好像是條哢嘰布的褲子,應該不會是牛仔褲吧?托尼在想。陳總的個子比俞威和托尼都矮一些,當然他旁邊一左一右坐著的兩個就更矮了。托尼本來安排的不是在這裡談合約,科曼公司就在灣仔,而且就在君悅酒店對面、港灣道上的瑞安中心裡面,可是陳總不同意去科曼公司的會議室,他要求在酒店談,因為這是第三方的地方。
剛見面時的客套寒喧已經過去,實際上現在會議室裡的氣氛幾乎可以用一個「僵」字來形容。
陳總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再不說話就是不禮貌了,才淡淡地說:「蔡先生剛才說你們這邊又有些新情況,有些新東西要提一下,那不妨請蔡先生說說看,我先聽一下。」
托尼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裡面的冰水,嚥了下去。俞威從側面可以清晰地看見托尼突出的喉結先是提了起來又落了下去,俞威好像都聽到了這口水落進托尼肚子裡的聲音。他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記事本,不敢去看對面的陳總他們,他相信他們一定也看到了托尼的喉結運動,如果目光對視,很可能都會禁不住笑出來。
托尼開始說話了:「好,我把這邊的想法和陳總講一下。雙方的誠意都是不用說的啦,雙方的重視也不用說的啦。我老闆也很重視,要求我一定把科曼公司的誠意向陳總轉達到。」
別說陳總會不耐煩,連俞威都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忽然想起了周星馳的《大話西遊》裡面嘮叨個沒完的唐僧。
托尼似乎根本沒有在意對方的反應,接著說:「總部也做了很大的努力,我們也把合智這個case的重要性一再和總部講了,但是科曼畢竟是家global company,有它一直的做法。總部已經批准了我們申請的優惠折扣,這個合約的價格是沒得變的了,但是這個付款,總部是要求在我們把軟體給你們後,你們一次就都付過來。還有,以後每年的服務費用不可以打折的,以前俞威和你們講時可能講過可以打折,那是他自己搞錯的啦。」
俞威更不敢抬頭看陳總了,但他可以想像出陳總聽了以後的樣子。托尼怎麼能這麼說話呢?而且這兩條也不能一下子都說出來啊,要先只說一條,另一條要等陳總提出他們一方的要求時再掏出來嘛。
陳總聽完托尼的話,把手中的筆放在了翻開的記事本上,胳膊離開了桌子,身體往後仰,靠在了椅背上。他顯然壓了壓自己的情緒,盡可能客氣地對托尼說:「蔡先生,俞威對我講的,我都理解成是你們科曼公司對我講的。我在北京的時候你們對我講的,我都不會再和你們談,因為已經談定了。我來香港,是想聽我們提的那幾條你們說還在考慮的,最後考慮得怎麼樣了。」
托尼的嗓子好像更乾了,他硬著頭皮,說:「陳總,請你理解一下我們,我們一直在很努力,總部也盡了全力。」
陳總把雙手放到腦後,托著腦袋,言語中簡直帶有些輕蔑了:「蔡先生,我已經講過了,案子的預算是一次審批、分步到位的,我還沒拿到全部的錢,怎麼可能一筆付給你?我們的案子經費是一次性的,以後每年的服務費用我們只好從自己日常的管理費用裡面出,經費有限,所以你們必須把服務費打折,否則我們接受不了。這些是已經談定的事,如果你們當初不答應這些,我根本不會來香港。你剛才說,申請的優惠折扣總部已經批了,你要講清楚,你們申請的是不是就是我們要求的,是不是我說的那個數,如果不是,你們總部批不批對我們沒有意義。」
托尼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著脖子,他的聲音像是被擠出來的:「總部批准了,一百七十萬美元,科曼以前從來沒有給過這麼大的折扣。」
陳總真火了,他上身朝桌子壓過來,衝著托尼說:「一百七十萬?一百七十萬我就和ICE簽了,我幹嘛大老遠跑到香港來?」
托尼反而鎮靜下來了,之前他一直不知道陳總究竟會如何反應,是他腦子裡對陳總將如何反應的各種猜測把他自己嚇得夠嗆。現在好了,不用猜了,原來陳總是這樣反應的。托尼按照和俞威事先商量好的,使出了他的殺手。他把桌上放著的鋼筆拿起來,插到西裝裡面左側的內兜裡,雙手緩緩地把攤在桌上的記事本闔了起來,對仍然盯著自己的陳總說:「陳總啊,我完全理解,雙方都非常想合作,這個case對我們都很重要,肯定還有很多detail要談的。我看這樣,今天我們先談到這裡,陳總今天很辛苦,先休息,我們明天,明天上午或者下午再談也可以嘛。」
陳總笑了,扭轉頭分別向兩側坐著的人看了一眼,說:「怎麼樣?不出我所料吧?」旁邊的老吳和黃生都趕緊欠著身子,也都陪著笑了起來。
陳總根本不看托尼,而是看著俞威,兩眼放光一般地說:「小俞啊,我們估計到了這種情況。雙方都希望合作,我們在北京也談得不錯,所以我這次來香港,也是有誠意的。但看起來你們總部的確對我們、對中國市場還不太了解,可能也不太重視,對你們這些在一線做案子的支持力度也不夠。這次可能只能是個遺憾啦,我看明天也不必再談了,我爭取一早就回去。等一下我給趙平凡打個電話,讓他和徐董事長說一下,如果明天我趕不及,他就請徐董事長見一下ICE公司的人,把合作的事定下來。」說完,陳總把筆插在記事本裡專門放筆的小袋子裡,用更悠閒自得的姿態把記事本闔上,往左邊推了一下,示意左邊的黃生替他把記事本收好,然後站了起來。
會議室的空氣好像完全凝固住了,托尼呆呆地坐在椅子裡,好像他剛才舉起來的殺手掉下來砸在了自己頭上。他左邊的助理張著嘴,不知所措。倒是俞威最先反應過來,他跳起來,繞著長長的桌子,快步走向門口去攔住陳總。
俞威走到陳總面前,橫在他和會議室的大門中間,陳總正好伸出手來要和俞威告別,俞威雙手抓住陳總的右手,又搖又晃,把陳總抬起的手又拉回到自然下垂的位置,嘴裡拖著長音說:「陳總,陳總,別呀。都可以談,都可以談嘛。大老遠來香港一趟,總不能空手而歸呀。」
俞威最後這句話剛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果然,陳總甩開俞威的兩隻手,正色說道:「怎麼是空手?我很有收穫嘛,我總算認識了一家公司,我總算拿定了一個主意!」
托尼也已經反應了過來,他站起身,但沒有走過來,而是原地站在桌旁說:「陳總,不要生氣。都還可以談,我們是非常願意談的,我們是一定要談成的。」
俞威簡直是推著搡著把陳總又送回到了剛才的座位旁邊,但陳總堅持不坐下,而是雙手撐著桌面,對托尼說:「說說吧,怎麼談?」
托尼忙不迭地說:「好好談,好好談。這樣,我們現在馬上給headquarters打電話,打電話,請他們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