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得自己了嗎?」P君冷漠的口吻中帶點輕蔑,卻有幾分俏皮味兒:「滾回去照照鏡子吧你。」由是之故我患上了強迫症,閒來無事總要對著鏡子擠擠眉,弄弄眼,搞得嘴歪眼斜不說,沒了鏡子還要拼命的找對象照,於是從窗上的玻璃、滂沱後的水漥、甚至他人的瞳孔我都得借來照照。我自個兒有苦難言,他人倒笑我既瘋且癲了。
我已經忘了這是第幾度的歇斯底里,我只記得不斷被重複著的單調循環動作:躺下—闔眼—皺眉—低吟—息促—心悸—抱頭—握拳—翻來—覆去—最後一躍而起,坐回電腦桌前發楞。
這會兒我往窗裡頭看去,夜涼如水,靜謐黑幕裡閃爍著幾盞微明地晚燈,其餘的什麼都看不真切了。在一團漆黑的倒影裡,我想著那張臉,如果可以選擇,他,會是什麼顏色?
灰色嗎?不,那似乎太沉鬱了些。紫色嗎?不,那似乎太曖昧了些。綠色嗎?不,那似乎太年輕了些。棕色嗎?不,那似乎太復古了些。黃色嗎?不,那似乎太艷麗了些。白色嗎?不,那似乎太樸素了些。
看了看時間,又將迎接下一個破曉時分。嗯,也許蔚藍的天空不錯吧,我這麼想著。這片刻是最安寧的片刻,沉浸等待氛圍的我隨意翻閱桌上的書籍,慢慢地,窗外布幕上黝黑悄悄地褪了色,淡淡的藍正逐漸暈開,蒼穹裡正上演無聲的革命,歲月底腳步在這片刻裡似也不得不駐足停留,美,便在這遲滯中誕生,旋即,死去。
當那布幕已換上蔚藍時,對面長街裡守著夜的路燈接二連三地睡去,我還來不及從感動中醒來,喉間卻莫名騷動,剛開始只是細細的如游絲般地麻癢,漸漸地連胸口都鬱悶住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了,於是我開始喘,排山倒海地喘;喘不過癮,開始咳,氣吞斗牛地咳;咳不過癮,開始挖,鑿破混沌地挖。最後一股略帶腥味的鮮甜自喉間磅礡而出,於是玻璃面上,只剩下一抹怵目驚心地紅,共長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