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逼我！──評《明天的我》、《去買東西》 - 卡蜜拉童創奇幻仙境

初春早上七點的天空，泛著一點藍與白。空氣有些冰冰涼，莎莎全身上下裹滿了衣物，只露出了個小巧圓臉。停好車子，爸爸將四歲半的莎莎抱進校門口。曉得爸爸即將要離去，她的淚水開始奔流，就在爸爸將莎莎放下的一刻，莎莎宏亮的哭泣聲正式喚醒了睡眼惺忪的校園。

爸爸開始發揮親子溝通的力量，試圖讓莎莎心碎般的哭喊得到平靜，然而，愈是安慰，淚汪汪的雙眼和嚎啕的音量愈是不肯妥協。爸爸有些無奈地看著莎莎，手上的錶不停歇地轉動，再這麼「溝通」下去，下一個雙眼泛淚的人，可能會是他。爸爸開始用威脅性的語氣要莎莎別哭，禁令一個個搬出，眼看下一句從爸爸嘴裡冒出的可能會是「再哭，明天就不要來上學了！」我趕緊接過莎莎，示意爸爸可以放心離開了。看著莎莎噙淚的面容，爸爸不捨地看著在我懷裡抗議的莎莎，和我點頭致謝之後，便駕車離去。這樣的戲碼，幾乎天天上演，而我沒有一次在莎莎哭泣時，立刻要她別哭，在還沒學會如何用語言表達情緒之前，我曉得這是莎莎的用「字」。

早上處理完莎莎的離情依依，很快地便到了中午用餐時間。班拿著剛盛滿的午餐回到座位上，照例和同學們一起唸完餐前歌謠，拿起湯匙，開始努力地「面對」他的午餐。眼看其餘的同學，包括早上嚎哭的莎莎都快用完餐點，班面前的小碗裡仍擠滿了食物。待同學們一個個離開餐廳，我坐到班的旁邊，班開始顯得有些不安。

「我不想吃。」手裏拿著湯匙，不斷攪動碗裡的食物，此時無聲勝有聲，班等著我說出責備的訓詞。「老師和你一起用餐好嗎？」曉得班並非吃不下，而是另有隱情，可想班在家裡用餐時，該是有幫手助陣吧。看著班防備的眼神軟化下來，我等著他的回應。班慢慢地點了點頭，接受了我的邀約，手裡緊握的湯匙仍不停的攪著，那是為了要將飯菜順利舀起。而食物禁不住一再地旋轉，暈了一桌面。

「我想，食物會比較想要待在你的胃裡。」班嘴裡嚼著好不容易送進口的滷肉，被我這麼一說，才注意到落在碗外四周的飯菜。害羞的表情讓班的咀嚼慢了下來，他的身體也跟著不自主扭動了起來，湯匙裡的食物就這麼又飛出碗外，佈置桌面的飯菜比例似乎就要贏過真正吃進去的。「我們來想辦法讓食物安全降落在對的地方好嗎？」班再度點點頭，我握著班的手，一湯匙一湯匙小心舀著碗裡的菜餚，接著讓班自己慢慢送進口裡，「達陣得分！」我在旁充當啦啦隊歡呼。看著我的肯定眼神，班多了自信，午餐時間也終於結束。望著班開心離開座位的滿意表情，我知道，明天還會再看到同一齣拉鋸戰，但是劇情也許會有些變化，正如宮西達也和佐藤和貴子筆下的兩位主角！

翻開宮西達也的繪本，第一頁的文字「我雖然很喜歡吃漢堡排、但是我討厭青椒和胡蘿蔔。不過，明天的我就會……」，來到第二頁「喀哩喀哩，阿呣阿呣，胡蘿蔔、青椒真好吃！」想必宮西達也對於成長有同樣的深刻體驗。藉由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種狀況，生動地描繪出孩童遭遇困境時的無奈心聲；同時，技巧性地傳達出孩子也想改善情況立刻成長的焦急心態。雖然明天的我，不見得真能有多大的改變，真能立即將困難克服，真能如願實現夢想。但也正因如此，宮西達也《明天的我》一書讀來，更令大小朋友有種快感，彷彿問題立刻得到了解決──因為，明天的我就會是個全新的我！這樣的「明天」當然不會是字面上的時間意義，它指涉了文字背後更深一層的等待，透過繪本營造，巧妙稀釋了兒童與成人間因期盼的時光不同而造成彼此衝突的心理壓力。

父母親和師長對孩子的期待，多少都有恨鐵不成鋼的期望心理，然而適時的等待，是值得付出的，別忘了要觀賞化蛹的蝶兒，也是得歷經日月更迭。葉詠琍在《兒童成長與文學》裡亦談到：

　一個三歲的孩子，因有了足夠的語言能力和基本的獨立技能，例如自己會穿衣服、吃飯、上廁所等，也就展開了他人生向外發展的第一課……在此，我特別要提醒為人父母的是：一定要成全自己孩子的獨立願望，幫助她走向獨立生活的境地，只要她能的，就不必代勞，例如穿衣、吃飯……，寧可因此耽誤點時間，或者弄髒了飯桌，也比越俎代庖，妨礙了孩子的正常發展好，因為慢慢地，她會由慢到快、由亂到潔，一點一點自行修正、改良啊！

所以，請不要吝惜多給孩子一點時間，讓他們「自己長大」。[1]

插入《明天的我》第十一頁(右頁)和第十二頁(左頁)尿床插圖，圖說：等待，是一種美德。給我一點時間長大，我會有更好的表現。

天空的雨水攪拌著溼淋淋的大地，屋外的陰霾讓人眷戀起室內的舒適，此刻任誰被指派任務出門，心中都大抵有千萬個不願吧。一聲「去幫我買東西。」打破了室內的靜謐與安逸，一句「不要，外面在下雨。」則簡單而直接地表達了女孩想法。可以想像得到接下來的對話，女孩的說詞，將會無止盡延伸。倘若發生在真實生活情況下，對話內容很可能到了第二句，會在一聲「還不快去！」的命令句中，差不多就結束了。

佐藤和貴子給了女孩吐露心事的機會，也同時暗喻了成人應給予兒童等待的權力，視兒童為個體，讓兒童發聲並解釋理由。班的用餐情況亦是如此，沒有將班的拒絕馬上作出情緒上的負面反應，而是觀察他舉手投足間所透露出的訊息和傾聽接下來會有的說詞等等，這正是成人需要學習如何放慢自我詮釋的腳步，進一步做到對等溝通，不妄加臆測與發怒；也讓孩子同時了解到事情的處理方法，以及表達的技巧。佐藤和貴子更是藉機安撫了孩童擔憂和焦慮的心情，隨著一頁頁情緒洗滌，慌張與害怕隨之消散，讓困境中總會有轉機之意悄然蘊藏於繪本中。

宮西達也以許多事件串連同一解決途徑，而佐藤和貴子則是以單一事件揭露孩童內心的多元想法。兩人處理衝突和緊張的手法不同，卻都在暗示的情況下，讓兒童與成人讀者得到了發洩的出口。光陰的流逝在宮西達也《明天的我》和佐藤和貴子《去買東西》裡，受到了極高的推崇，兩者皆暗示了時間流逝所帶來的契機與轉機。真的真的真的當真不要嗎？還是，真的真的真的當真需要你懂我！（圖說：再滂馱的雨，再陰霾的天空，也會有晴空乍現、撥雲見日之時。）

事物交替總有輪迴，從繁極則簡，簡極則繁至繁中有簡，簡中有繁，圖畫作家的作畫風格亦如世代輪替。宮西達也的平面畫風和極簡線條，加上男孩手部動作的誇張呈現，表現出漫畫風格。在畫面設計上，成人角色出現時大都為部分取景，而男孩構圖則完整呈現，以此手法達到擴大男孩內心的想法，強化讀者閱讀的同理心。《明天的我》以大量的線條來表示動作進行方向以及抽象的情緒轉折，點、線、圈的符碼一再出現畫面中，邀請讀者加入想像遊戲。在林敏宜的《圖畫書的欣賞與應用》[2]中也提及，畫家常利用線條的性質表現主題。水平線給人平靜、安定的感覺，垂直線表現頂天立地剛強的意味，對角線給予人動態的感覺，曲線則有躍動飛舞的感覺。這些線條的出現，傳達了故事所要表達的意義或感覺……。

《明天的我》第二十頁男孩騎車的圖，用直線表示進行方向以及傳達力量和速度感。而隔頁的小男孩必須打針的插圖，則用曲線詮釋出男孩內心的害怕。不同的線條涵蘊著繪者的別有用心。

佐藤和貴子在畫面上的動態處理，則頗具聲勢，細心觀察物件動向，搭配跨頁張力，同時考量讀者的翻頁，使得角色的動態流暢度獲得延展與提升。而成人的手，亦經過巧妙設計，隨著女孩逐漸增加說詞，一隻手也跟著愈來愈大，直到大人的一聲命令「還不快去！」終止了成人的後續出場，也意味著成人不再參與想像遊戲，亦正式宣告了成人的退出。插入《去買東西》第二十三頁和第二十四頁(跨頁)還不快去！插圖，圖說：成人的手長度幾乎和女孩身高相等，也透露出成人霸權的掌控。

繪者的畫風常於封面便可窺知一二，《明天的我》和《去買東西》都將主角置於封面。從男孩的構圖，讀者略可猜測宮西達也即將以平面線條演繹故事，而撐傘的女孩加上一前一後的貓與老鼠，不難預期佐藤和貴子即將展開的動向遊戲。

該用什麼顏色呈現主題？該如何配色以達到畫面和諧？該在哪一些場景留白，又該如何選取具有特色的媒材？

《明天的我》和《去買東西》兩本繪本封面不約而同採取橘色系列，鮮亮的橘讓《明天的我》呈現出陽光朝氣與希望，和主角上衣的鮮黃色相互呼應；《去買東西》的水彩粉橘則讓讀者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搭配女主角手中綠色大傘和橘紅毛衣與海水藍裙，不難想像故事是呈現在安全的防護罩下。

由於情節的需要，《明天的我》在排版上刻意讓故事的第一頁從右頁進行，而左頁則選用了鮮豔的橘，和右頁背景畫面的綠形成強烈對比，營造出視覺上的聚焦效果，也藉此向讀者宣布故事的正式開始。《去買東西》的書名頁即透露出故事將有的下雨場景，讓讀者醞釀心情，並邀請讀者在翻開第一頁時和女孩一塊兒望著屋外淅瀝瀝的雨。

佐藤和貴子使用水彩為媒介，運用水彩柔和的特點，讓成人與兒童間的意見衝突減緩，使閱讀情緒得到緩和，不因女孩的一再擔憂而陷入苦惱情緒中，也減低大人和小孩間彼此對立的緊繃情緒與狀態。

宮西達也大量選用螢光塗料，搭配人物膚色的留白，以減低畫面顏色所給予的壓迫感。螢光塗料的鮮明特色，在宮西達也的用色下傳遞出正面訊息，每一次翻頁後情緒轉換的橘色背景，總是暗示著契機與希望，以及親情的永恆。（圖說：在不停的成長過程中，有些事物是不會變的。）

別再傷腦筋用色了，想畫什麼就畫，想塗什麼就塗吧！別逼自己選顏色，不過，現在不喜歡的色彩，說不定等你「長大」以後又會喜歡了呢！

[1] 葉詠琍著，《兒童成長與文學》（台北市：東大圖書，1990年5月），頁39。

[2]林敏宜著，《圖畫書的欣賞與應用》（台北市：心理出版社，初版七刷2006年2月），頁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