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誌】二～路寒袖之五更鼓 

楔子～   

    剛開始構思這個專欄時，一直在想究竟該以怎樣的方式作呈現，還有選稿範圍以及後面可能衍生的著作權問題等，幾經思考後才確定了專欄的方向。目前網路上文學論壇、網頁、部落格能找到的現代詩創作已相當多，許多版主更已出版個人詩文專集，因此才想選一些大家可能較不常見或者較陌生的作品為目標。目前選定的詩人及其作品，其實很多都是早已享譽詩壇，作品都有一定的可看性，甚至都是屬於當年代的代表作。當然也因為這些作品，可能已發表有一段時間。因此，或不是每個人都讀過，但我私以為這些作品，在某些層面來說，對於熱衷寫詩的人具有相當程度的啟發性，尤其那些欲一窺『現代詩』堂奧的朋友更不應錯過。但特別要再說明的，現代詩自五四以來，就以極快的速度在發展，並不斷在向前推移中。因此創作的同時也應有置身文學史的認知，也就是說，我們發表的每一篇創作，日後都可能是文學史的一部份。

    觀摩他人的作品當有助於自我的創作，重點是如何汲取這些作品裏頭的養份，必須有冷靜的觀察與細心的體會。選詩如同寫詩，有時也難免陷於私心之好惡，因而影響選稿的取向，我們僅能儘可能地保持客觀，但這種客觀也僅是相對的。畢竟這當中難免摻雜個人喜愛的因素。

    之前曾提過『詩的語言』。其實更廣義來說，文字是一個起點，語言是一個發端，但卻也一個終結，因為詩的風格之形成，文字與語言的運用是最大的因素。它可以容許極大的變化，不同的風格形諸於不同的詩語言。但在現代詩裡有一個不變的，那就是『詩質』。簡言之，就是詩的本質。要形成詩，必須運用特定的文字語言，否則就只會是徒具類似現代詩形式的散文，就是我們常常形容的『如同分行的散文』。因此掌握詩的語言之重要，就如同畫家與畫匠之議，又如同聲樂與流行音樂之不同一樣，如不擅掌握，儘管辭藻推砌如何美妙華麗，也終不能成為詩。

    就如前面所言，詩的形成有其必然性，只是不同的表現方式，形成不同的風格。像下面要介紹的這首《五更鼓》，這是詩人路寒袖較早期的作品，發表於『台灣時報』，並曾入選爾雅版的年度詩選，文字帶著一些古典的況味。假如我們試著從中解讀，詩人如何藉由文字去營造氛圍，「燈燭已然黯滅/你我多麼害怕/害怕鞋子在窄窄的門口相逢/依稀，衫巾羅裙交互迭錯/那我們慨然拋下的世界」，在這裏是怎樣的文字語言將句子塑造成詩，我們清晰可見。「害怕鞋子在窄窄的門口相逢」，「那我們慨然拋下的世界」，正是一種屬於詩的描寫。當然解讀一首詩，斷不能只看其中一句兩句，大凡解析藝術創作必須是綜觀全貌，方能不失之偏頗。譬如這兩句，鞋子要如何相逢？世界又如何拋下？詩人只用簡單的文字修辭，在詞性轉換間便輕易將文字背後的詩味清楚呈現。而末段「你扭緊的雙手／閂我成那扇不想打開的門」，更予人悸動與遐思。詩表現的正是那文字背後所蘊含的意味。雖不言明，卻餘韻無限。這就是詩質。同時本詩第二段以「寒寒」與「穆穆」連續兩個疊字修辭，藉以加深語氣間的氛圍，更凸顯詩人掌握的文字風格。這正如我們讀「瞳仁深處」便聯想到陳義芝的《蒹葭》一樣。關於這首《五更鼓》前輩詩人張默在詩選中曾有如下評語：「他的作品不多，但已建立自己的風格。「五更鼓」是他的新嘗試，仿臺灣民謠的調子，氣氛清冷，也許譜成曲子效果更好。」

詩人小傳

　　路寒袖本名王志誠，1958年生，台中縣大甲鎮人。東吳大學中文系畢業。1975年開始文學創作，1982年創辦「漢廣詩社」及詩刊，1991年致力台語文學創作。著有詩集《早，寒》、《夢的攝影機》、《我的父親是火車司機》、《春天的花蕊》、《路寒袖台語詩選》、散文集《憂鬱三千公尺》、音樂出版品《戲夢人生》電影音樂帶歌詞、潘麗麗《畫眉》、《往事如影》專輯歌詞、繪本《像母親一樣的河》、《聽爸爸說童年》、《陪媽媽回外婆家》，主編書籍等數十種。

    曾獲金曲獎、金鼎獎之最佳作詞獎、賴和文學獎。歷任教職、《台語文摘》總編輯、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撰述委員、文化總會副秘書長、台灣日報副總編輯兼副刊主編、高雄市政府文化局長。 

 　　五更鼓      ◎路寒袖 

一更了

燈燭已然黯滅

你我多麼害怕

害怕鞋子在窄窄的門口相逢

依稀，衫巾羅裙交互迭錯

那我們慨然拋下的世界 

二更了

寒寒夜星從未這般的

侵佔我們的庭院

這般的親近我們的肌膚

窗外舉起千萬隻手的野草

穆穆的伸向飽滿的圓月 

三更了

蛙鳴竟然輕易的

奔跳在我們的床緣

雷雨不斷的敲擊著每一個細胞

慢慢，墜入那爆發的山口

哦──黑暗再也看不到我們了 

四更了

溪水輕快的躍過細石

流進平坦的湖心

我們以唇瓣相互掩蓋

讓無數花朵在血液內盡情的開放

開放一艘一艘逍遙的船 

而五更了

更槌是何其的催促

催促陽光快速的驅趕烏雲

趕向我們沉甸的臉龐

你扭緊的雙手

閂我成那扇不想打開的門 

──七十一年八月十五日發表於「臺灣時報」副刊 

※本詩《五更鼓》摘自爾雅版七十一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