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會不會是弄錯啦?」一定是的!
一個約末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驚愕交錯、神情古怪地望著平放在桌上,鮮明刻上『索命帖』三個血紅大字的腰牌。
他頭疼地按壓太陽穴,並且苦著一張臉,眉頭深鎖。
他叫楊良,出生在楊家村,每天天未亮,雞未啼便起身下田耕種,再至糧倉取米依訂單送到城裡人家,通常直至大半夜方得返家。
豈料竟於家門上發現這不該出現的帖子,他越想越是不妥,再想就沒法睡著。
心想,就算再沒讀過幾年書,總也多少聽聞『索命帖』的事,可是,就算自己再跑多幾次賭場,甚至多上幾次窯子都好,這不都一向是武林的事,應是大是或大非之人的事呀,怎麼就會發給自己呢?
「不成!得找這帖子主人說說去,我壓根沒得罪過誰,更別提打架武功了,這鐵定是嚴重的誤會一場,嗯,就是這樣!」
思及此,他再也坐不住,朝門外急急走去。
平日多少在路上會遇上幾個街坊,今兒個的街道,竟異常冷清,很快發現街上空無一人這現象,楊良感覺自己腳步虛浮,有些腿軟,背脊一陣寒涼。
「小兄弟,幫在下一下好嗎?」
這個聲音好虛好遠的感覺吶!
楊良心中更是害怕,嘴裡卻不肯示弱:
「你、你、你…你,想、怎…樣……」發覺自己聲音抖得厲害,話也有些語無倫次,他連忙吸口氣,重新道:「你,你想我怎樣幫你?」
楊良感覺腳下被手抓住,嚇得倒彈數步,這才發現一人就倒在自己方才站立處旁草叢,其實那人應挺英偉的,雖然眼下有些狼狽,污泥掩面,一身衣物早濁得分不清色澤,但卻有一雙迥然有神的目光,越瞧越是讓楊良心折不已。
「你還好吧?」楊良忘卻恐懼,樂善好施的本性讓他親近這個需要幫助的陌生人。
「只要讓在下有地方歇息與進食,便感激不盡了。」陌生人淡淡一笑,藉楊良的攙扶,勉強步移。
「那有什麼問題,幸好你遇上我,又幸虧我家離不遠。」楊良憨憨笑著,微見費力的扛著陌生人回到家中廳堂。
扶陌生人坐好後,楊良殷勤倒了杯水給他,並且到灶房熱起包子。
『索命帖』平放在桌上,陌生人手握水杯,眼神一黯,未發一語喝了口水,神色旋復平靜。
「來,吃包子吧!吃完就好些的。」楊良急急走出,那陽光的笑容,讓陌生人也揚起一抹笑意。
「嗯,你一定是那家公子哥落魄下來,待會兒沐浴更衣後會更舒服的。」楊良說完朝灶房走去,在陌生人狼吞虎嚥吃完所有包子前。
「小兄弟,你最近可有得罪過什麼人?」陌生人取過楊良放置桌邊換洗衣物上方的方巾,簡單輕拭面容上的污泥,出言狀似隨意問道。
啊!灶房傳出一聲驚叫,楊良這會兒方想起要命的事,自灶房急衝出向陌生人所在桌邊撲去,直到抓過那『索命帖』,身形方平靜些。
「我不知有無得罪的人。」楊良苦著臉道。
「你是否接濟過什麼人?」陌生人深深注視楊良。
「接濟啊......唔...很多人呢...」楊良抬眼求救也似地望著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未及回話,楊良家的門竟全自行闔起,自窗外射進的箭矢,讓楊良傻眼的愣在原地,在即將射上楊良那千鈞一髮時,陌生男子猛然拉下楊良。
方才還甚為狼狽的陌生男子,眼下風采軒然,一點兒不似前一刻那般腳步虛浮。
「呵,吃你這頓倒吃得驚險。在下叫墨謙,小兄弟呢?」墨謙朗然一笑。
原呆愣住的楊良,見到墨謙那遇險卻越見從容的氣度,心裡豪氣頓升:「我叫楊良。」
「好,楊小兄弟,等會兒我數三便要衝出去,你可要抱緊在下了」
墨謙道完將楊良往肩後一負,楊良年紀甚輕,身材瘦小,經這樣背伏正巧全身皆安藏於墨謙身後。
墨謙未待楊良回覆,已逕自數起:「一、二...」身形翩然的一起一落已至門邊,楊良還暈在剛剛的那一負上,連數數都未聽明,連墨謙如何而至門邊也未及反應,墨謙已用力將門撞開而出。
門外一排烏壓壓的人,個個整裝束髮嚴陣以待,似某組織訓練有素的兵隊,楊良好不容易油然而生的豪氣,見這場面也不自覺有些滅了威風。
「抱緊。」墨謙喝道。
楊良趕緊用力圈緊,喔的那一聲還未及出口,墨謙已連三圈翻轉,楊良只覺滿腦只剩暈了的感覺,像豆腐糊了的感覺,喔,快吐了。
墨謙感覺身後一沉,知楊良暈了過去,索性嘴角一揚,左手向前疾點疾刺,右手背負身後護著楊良。
前方兵隊見墨謙英勇,指法凌厲,內勁強勢,一下也有些失了信心,這時,一身著烏衣,衣緣鑲紫色邊紋,束髮嚴峻面容男子自天而降,人雖仍有距離,墨謙已感濃郁壓迫,只得運氣左手,拼力向上一護。
「轟」地一聲。
墨謙腳陷寸餘,胸中真氣鼓盪,他不敢稍留原地,往後疾飛。
「秦秀!」墨謙立定後沉著望向烏衣人。
「墨兄,你倒好,管了齊縣水患弊案,這會兒還膽敢管烏教『索命帖』?」烏衣人秦秀飄逸一笑,不經意將方才襲擊之手反覆著看。
「我倒也好奇,索命帖不一向都對江湖人,這楊良是怎生捲入的?」
墨謙神色稍緩,悠閒將些許滑落楊良向上一提,神色淡然自若淺笑著問道。
「他老愛多管閒事,胡亂救人收留,這就該死。」平淡地語氣,冷峻的讓人心寒。
「唔,想不到,貴教的『索命帖』已淪落此境地。」墨謙垂眸輕諷。
「你…」周遭人群開始鼓動,秦秀只是淡淡一笑,卻再藏不住眸中殺意:「墨兄,年紀輕輕可有很大事蹟可成就,倒未料今日如此豁然!」
「哼,若非想知道原委,在下實也聽不下了,今日便不作陪了,改日再敘。」道畢,向身後楊良低聲道:「抱緊了!」
可憐楊良才方醒,下一秒再次感到翻轉三周,之後身形便旋即直直墜落:「哇啊!墨…墜崖呀…要人命呀…呀…」
墨謙莫可奈何任著楊良亂吼發洩,只覺已經夠慘的遇上索命帖這事,還得陪著墜崖脫困,耳膜快給楊良吼到震破,他怎落得如此悲慘一日?
左手將落崖前搶下的利劍往崖壁催勁一送,深深刺進崖壁的劍,磨出陣陣火光,也漸漸止住下墜的凶悍。
墨謙想到二次順利在秦秀眼皮底逃逸,想必秦秀的臉定難看得緊,思及此,唇邊不禁漾起俊逸翩然的笑容。
「『索命帖』定見屍的,楊小兄弟,咱們還有得瞧呢!」
驚叫聲漸止,想是楊良再度昏了過去吧!
墨謙將劍再次一送:「楊小兄弟,你可別昏,等著你幫忙望咱掛著的高度,楊小兄弟!」暗嘆一口氣,這下,若自己撐不到楊良醒來,怕真得跌個粉身碎骨了。
閉目,墨謙心裡祈禱著,半山陣陣刺骨冷風,想仔細聽著還有無其他聲響,豈料除呼呼風聲,再無其他,左臂麻到不行,再下去,便要廢了胳臂了,只好再次睜眼:「楊小兄弟,你醒醒。」語調已不若先前渾厚,墨謙連試幾次未果,左手漸漸下沉:「楊小兄弟,在下這下恐怕真得為那一餐陪命給你啦!」慘然笑了。
閉目-
放手-
「呀!你做什放手呀?」楊良右手死命捉著劍柄,左手用力抱緊墨謙:「呀!你好重,好重!」
墨謙慘白臉色笑了笑:「在下實在力竭,楊小兄弟放手吧!」
「別、別,別放棄,我可不會丟下你的。」楊良面紅耳赤死撐,他的毅力讓墨謙有些吃驚更多了些感動。
墨謙好笑地看楊良右手指頭一根根鬆了開,他早知他撐不了多久的。
「我不放你。」說完,楊良兩手緊抱墨謙,兩條身形化一道下墜的虹。
崖壁,徒留一柄嵌入半餘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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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癢,癢…」比人高的翠綠草叢,溫吞吞坐起一個蓬髮、狼狽的人。
他左抓右抓,喃喃道:「這麼高的草…哇啊,墨…墨…」他急忙站起,四處張望,張口”墨”了半天,忘了恩人的名,卻又不知該喚這又像公子、又似少爺,又是大俠的恩人作什麼名,猛一抓抓蓬髮:「恩人何方…」
墨謙深深闇黑中,感覺自己渾身飄忽,頭卻沉得緊,手指想撫額,卻只有指節微微一動,偏又喚不出聲,難受至極。
醒來的蓬髮年輕人正是楊良,他將周圍高高的草往二旁撥開,如果望去仍頗茂盛,便往旁邊的草撥去,依法尋了一圈,選了望去似乎不那麼茂盛的方位,撥開草而過。
「恩人,恩人…」楊良眼前仍似方才那般圍繞人高茂密的草叢。
「唔,不慌不慌,一定在這附近。」楊良安慰自己,但心裡有些急了起來,他身形略瘦小,索性蹬呀、跳的碰碰運氣。
墨謙逼著自己自重重黑暗保持一點清明,這時撥草聲漸遠,人的呼喚聲遠了些,那點清明讓墨謙感到四肢傳來的劇痛:「疼…」
沙啞、虛弱的呻吟,並未讓漸遠的楊良留意到。
倒是一陣嘈雜人聲讓楊良驚覺。
「教主,找到人了。」一名著褐色護鎧束髮的武者,提起的正是楊良所在正後方已陷半昏迷狀態的墨謙。
「恩人…」楊良蹲低捂唇輕喚。
這才看清墨謙身上傷痕累累的重傷慘狀,原本就已分不出色澤的袍服,袖襬多處長長裂痕,渾身血污,俊朗沉毅面容慘白,雖是沾染血漬與塵土,仍有股不凡氣質,讓人依舊欽佩。
楊良越是望著,愧疚也越是漸生,想是墜下時,以身相護吧!
於是,楊良連忙左、右打量,腦中急閃如何相救,陷入一陣苦思。
此時,墨謙感到身旁有人接近,用力捏著自己下頷,並沿周身要穴疾點一圈,或許是考量自己不失有用之身,還暖暖送著內力,一時,墨謙覺得不那麼難受。
「哼哼,竟是墨謙!墨謙啊墨謙,沒想到你竟會落入我手裡!」
沉默一陣,來人唇邊逸起一抹詭譎的冷笑,揚聲:「楊良,你的恩人現在在我手上,若你要救人,便來烏教找我秦秀。」此人正是一身著烏衣,衣緣鑲紫色邊紋,束髮且有著嚴峻面容的男子-秦秀,也是方才武者口中所喚之”教主”。
楊良只道秦秀的目標從來就是自己,墨謙只是被連累,那料得墨謙與秦秀不只是如此簡單的關係,但他明白若自己真依言走去秦秀那裡,肯定二人都會沒命,所以當下更是不敢應聲。
也許是秦秀自負至極,說完見無人應答冷哼一聲,似乎極為瞧不起楊良此人,呼喝一聲,不一會兒功夫,教眾便走得一個也不見。
「真是狗眼看人低!憑什麼看輕人,想我楊良未來許是了不起的英雄,就這般不信我有能耐救回恩人?就算拼此一命,我也定要成功闖你烏教,將恩人平安救出!」楊良滿眼怒氣,氣翻地猛以手刀砍面前人高般的草叢,心裡暗哼,平生第一次感熱血沸騰,渾身帶勁地蠢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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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墨謙被帶往烏教路途中,許是秦秀留在體內的功力產生功效原本飄散的意識漸漸聚回身體,沉吟一聲後終於醒轉。
「你可醒了,墨兄。」床邊的秦秀,淡淡一笑。
墨謙心裡暗嘆著竟是落在秦秀手裡,略顯蒼白的俊逸神色卻無畏迎上,也回以淡淡一句:「秦兄,又見面了。」語畢,薄唇還微微向上揚了個優雅至極的弧形,仍舊散發明耀卻無畏的自信風采。
墨謙這清冷淡然的語調,秦秀早已習慣,若是第一次見面,肯定兩方對峙,定分個高低上下不可,可惜,他們已不是第一次交鋒。若他秦秀還為此動氣,怕早已被氣上無數回。
「墨兄真是好精神,若非方才一一仔細詳查你這一身,確定是真無藏些玄機,秦秀曾一度以為你身懷無數珍寶,行飛天遁地之事呢。」秦秀滿臉笑意,看來能抓到墨謙,讓他歡喜不已。
就算墨謙再如何冷靜,秦秀自唇齒間流洩的怪腔怪調,尤其那句“方才一一仔細詳查你這一身”更教他怒氣暗升,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只是微笑,被裡的雙拳卻早已不自覺握緊。
秦秀知道自己成功惹火墨謙,他很是得意地望著墨謙沉靜爾雅的臉龐,雖絲毫未有一般武人的剛毅線條,清徐的只是像天上偶而掠過的雲,未能讓人望穿所思所想,卻絕對有一定遵循,不強悍卻絕對堅忍不屈。
或許這樣的墨謙,正是似竹、似梅方可貼切形容。
秦秀突然很想知道,楊良會如何相待這樣的男人?是否迫不及待趕來救他?楊良那個人一副就是老實樣,若非總是陰差陽錯三番二次救了他原本該是索命帖的對象,走在路上,八成楊良正屬於那種他連一眼帶過也不屑的型。
沒想到楊良那類型的老實人,會讓墨謙拼死相護?倒真是奇事一樁。
那個楊良,許是逃命去了。
思及此,秦秀笑意更深:
「唔,三遇三走的墨兄,果然實在太不簡單,令秦秀好生佩服也深為景仰呢。」秦秀說著,緩緩走向床邊靠坐著的墨謙,暗影將墨謙完全覆蓋,秦秀不待墨謙回些什麼”那裡”或”客氣了”一類話語即接道:「你與那楊良交情不錯,我倒要看那小子敢不敢來救你!」
語罷,墨謙見秦秀已逼近床緣,剎那被裡疾速化掌為指,提氣掀被而出,挾指力石破天驚攻向秦秀頸邊。
“無雙指!”
秦秀甫見墨謙溫煦眸光一黯,轉眼勁氣已至,平日危機突來造就的反應讓他本能往床頭墨謙攻擊不到之處急偏。即使二人的攻、閃都已極迅敏,秦秀仍讓墨謙的勁氣輕劃頰容。
一擊得手,墨謙正待自床上翻身而下,卻突覺升起暈眩,氣弱地微滯身形,心中暗呼可惜。
果然秦秀正慶幸驚險躲過,正聚精會神準備全力一擊,豈料墨謙身形一滯便要摔將床下,秦秀對此間變化未用多想即弄清墨謙墜崖後傷勢未癒所致,心下大喜反倒往前將即將跌落的墨謙抱接,但因惱自己的大意,才接實墨謙下墜身軀,即以獨門封穴手法將他制服。
「楊良能自索命帖下逃過,秦秀呀秦秀,這已是你注定的失敗了…」墨謙眼前仍是暗黑,一絲清明卻讓他不願示弱地冷笑道。
果然秦秀未及聽完即向墨謙腹部重重擊上:「如果他真能以自己的能耐讓我信服,索命帖主之位便讓他坐!」說完冷哼一聲,氣極墨謙這一連舉動,秦秀原本打算好生照看墨謙傷勢,誰知這人如此桀驁不馴,當即便將人往床上重重一放怒氣沖沖而去。
留下吃痛欲暈勉力捧腹的墨謙,將唇邊一絲血漬以手背輕輕拭去,他早已知道激怒秦秀對自己是千壞無一好,但卻是忍不住對他冷嘲熱諷一番,秦秀竟然給楊良一次機會,這真是天降的好事,墨謙一方面希望楊良會為自己這番交好而來救援,一方面又不希望楊良在自己還未籌劃好退路時便來送死,矛盾的折騰下墨謙沉毅的眸終於疲憊地闔上暈厥過去。
楊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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