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幾天後,鵬飛與嫣然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陽西下,沿路的街燈都亮了起來。小路上,路燈不辭辛勞、直挺挺地站在路旁灑下光華,周圍盡是一片銀白色的光暈,有點水溶溶的感覺。光的照射下兩個匍匐的小身影一前一後浮在地面上,路邊離離散散的葉影也跟著湊起熱鬧來。
鵬飛瞥見身旁的嫣然靜默不語,低頭像個趕路的過客,好奇問:「喂,幹嘛找我陪妳回家啊?」
「如果沒找你陪我一起走,至毅就會一直纏著我。楊媽媽要我別跟至毅膩在一起,免得影響了他的功課。」若不是旭熹陪她走這趟回家的路,那麼有沒有人陪;是誰陪她,對她來說根本毫無義意亦無所謂。
「妳這是不是叫『紅顏禍水』害慘楊至毅啊?哈哈哈!」他趁機取笑。
「你還笑?無聊!我不是紅顏也不是禍水,」她小聲在嘴裡喃語,「只是個苦澀的國二女生。」
鵬飛沒聽見她嘴裡小聲叨念的那句話,逕自笑道:「是不是禍水不知道,但肯定是美女啦!妳知不知道有多少男同學偷偷喜歡妳?」他其實也說出自己的心聲。
「那些阿貓阿狗我才不喜歡。」
「那我也算是阿貓阿狗嗎?」他心裡希望她說「不是」。
「我又沒說你,是你自己要對號入座。」
小事件8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路邊不遠處,幾個小男生正戲謔地逗著歆然胡鬧,攔住她的路不讓她走。
「董歆然,今天有沒有空啊?陪我們去逛逛吧,今天晚上有夜市喔。」
「走開啦,我沒空,我要回家念書。」她板起臉來。
「那如果是朱旭熹找妳,妳就有空了吧?唉呀,把我們幾個都當成朱旭熹就好了嘛。哈哈哈──」
「你們很討厭耶,我要回家,不要擋我的路!」
「小美女生氣了喔?不要生氣啦,請妳看電影吃冰好不好?」歆然嬌嗔柔弱的模樣,更激起小男生逗弄她的興致。
「你們走開,走開啦!」她試圖逃離。
嫣然聽到歆然的聲音循聲望去,見幾名男同學正在逗弄她。嫣然一急,拉住鵬飛的手說:「那邊有人欺負歆然耶。」
鵬飛向不遠處望去,「真的耶。」
「我要過去救歆然,你陪不陪我去?」
「當然啦,我是英雄,當然要英雄救美囉,要打架我可不會輸咧。」
「你不怕?」
「怕什麼?怕就不是男子漢了。走吧。」
「嗯。」她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正準備一起衝向那群小男生。
正當他們要往歆然所在的方向跑去時,旭熹忽騎著單車衝向那群戲弄歆然的國中生。嫣然見旭熹出現,霎時停住腳步留在原地。
鵬飛不解,「妳幹嘛?不是要衝過去教訓那幫臭小子嗎?」
「不用了,真正的英雄來了!」
旭熹猛地拋下單車,跳下來,拿起書包往那幾個毛頭小子砸了過去。「你們這些沒教養的壞小孩,只會欺負女生.....」
他拚命用書包猛打那群國中男生,打到最後書包裡的書全散落在地面上。事實上那兩三個戲謔歆然的國中生只是鬧著玩,並無惡意,不過卻因旭熹的趨趕而提前鳥獸散。
幾個國中生跑開之後,旭熹拍了拍身上的髒灰,問:「歆然,妳沒事吧?」
她搖頭,「沒事,我還好。」
他心疼地將她拉起,「妳被嚇到了?看妳臉色都發青了。」他看著她驚恐的臉,心裡相當難過。在他心裡,他認定她是他的,他要保護她。
「我沒事,謝謝你及時出現。」
「以後放學要找個伴陪妳一起回家,知道嗎?」
她點頭,又說:「其實那些男生可能只是無聊,故意逗我的。」她瞥見掉在一旁的書包跟課本,蹲下身來將書本放進書包裡,拾起。「你的書包。」
「謝謝。」他接過書包揹上,「我載妳回家好嗎?」他到一旁牽起單車,跨身坐上。「來,上來吧。」
「好。」她微笑坐上。
「小心喔,歆然變重了。」
她拍了他的臂膀一下,「討厭,笑人家。」
他替她解危,兩人親暱又愉快地騎著單車離去。
嫣然眼見心裡傾慕的男孩與姐姐成雙成對,一顆心就像被刀子給狠狠劃上了一道口子,痛,卻無法說出口來。
鵬飛不知嫣然荳蔻年華的少女心事,好奇問:「欸,妳還好吧?」
「我還好,我們回家吧。」她守住心中的小秘密,不教別人知道。
「好在旭熹哥趕來,用不到我這把『小牛刀』啦。」
「是啊,牛刀不用小試了。」她勉強扯嘴角笑,其實心裡一番糾結苦澀的滋味又有誰知道。
戲謔事件則是為了突顯旭熹心疼歆然、想保護歆然的情緒,但他這種心疼與保護歆然的情緒,卻讓愛慕他的嫣然感到心碎。
人物的情緒描寫很重要,某起事件的發生一定要有對的情緒相互呼應。拿方才的戲謔事件做為例子,這起事件發生之後,嫣然的情緒一定要是心碎的,如果將她的情緒寫成不太在意、無所謂,那就是一種錯誤的情緒描寫。此外,小說寫作時,你要稍微注意一下角色上下的情緒是否連貫。
18.
光陰荏苒又過了一年。嫣然與歆然升上國三,已是亭亭玉立十五歲的少女。
假日午后,陽光斜欹著從樹葉縫中透出金黃色的線條來,暖暖落在嫣然臉上,她的一半臉亮了起來,像閃著金光。她獨自走在邈遠幽長的桂花巷,手裡捧著幾本書,幾片落葉正好從枝椏脫落,飄飄盪落在她的書上、髮稍。
鵬飛從另一個方向走來,靠近她,揚聲喊著:「嫣然,去哪?」他小跑步跑了過來。
「沒有啊,圖書館借了幾本書,正要回家。」
「看書喔,真是氣質美女耶。」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花言巧語啊,張鵬飛?」
「才不是咧,只有對妳才這麼說。其他女生在我眼裡,簡直俗不可耐,平凡到了極點。」
「無聊!」除了旭熹,她對其他男生的感覺都是遲頓的,壓根沒意會到鵬飛一直對她有好感。
鵬飛被罵,皮皮一笑聳聳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至毅不再纏妳了吧?」
「還能再纏嗎?他媽媽管得緊呢。而且我也不能老逗他團團轉啊,不然他媽媽還以為我是壞女生。」
「那妳當初為什麼要他陪妳上下課?」
「那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唉呀,什麼秘密啦,跟我說一下好不好?」
「不行!」
「真的不行?」
「對。」
「不說就不說,拉倒!」他嘴裡這麼說,其實心裡是很想知道的。
小事件9
正當他們兩人在巷子裡說話的時候,碰巧旭熹跟歆然就站在桂花樹下,兩人正含情脈脈相互凝視著對方。
嫣然見到桂花樹下的他們,有些震驚。她理了理自己的情緒,旋即泰若自然。
鵬飛見她臉色幡然變化感到奇怪,快速在腦子裡思索她「變臉」的可能原因。
「歆然,妳讀過李白寫的『長干行』嗎?」旭熹問。
「嗯,讀過,很美的樂府詩。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前幾天心血來潮拿了渲紙磨了墨,就寫了這首樂府詩。」
「怎麼會有閒情意致寫書法呀?」她好奇問。
「學校裡有書法比賽,我參加了。好久沒寫毛筆字,賽前練習一下,練寫的這首樂府詩就送給妳吧。」他將捲起的渲紙送到她面前。
她接過那紙渲紙,攤開一看。「嗯,你的字好有勁道,像宋徽宗的瘦金體,遒勁有力。」她誠摯讚美,打心底佩服他一手好字。
那首樂府詩「長干行」盡入眼底,被寫在皚皚雪白的渲紙上: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喜歡嗎?」他的眼睛直盯著她問,等待著她的答案。
她怯而不答,臉一紅,趕緊轉移話題。「我想,要是用草書寫這首樂府詩,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妳看得懂草書嗎?」
「看不懂。」
「那怎麼行?這樣妳就不懂我寫的是什麼了。」他藉詩抒情,當然希望她能懂得其中含義。
「我懂不懂,無所謂,當成藝術品欣賞就行了。」
「不行,我希望妳『能懂』。」他眼裡漫著深情,像要溶進她心裡。
「現在還小,懂這做什麼?」她羞怯,迴避著他。
「詩裡不是寫著:十四為君婦,羞顏未賞開?妳都快十六,不小了。」
「還要考高中呢。」她將寫有詩句的渲紙遞還給他。
他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妳考高中我考大學,我們一起努力,一起考上好學校。等妳三年後考上大學,我大四,那時就可以明正言順在一起了。」
她既喜且羞,「不可以,我.....」
「什麼都別說,好嗎?」
嫣然站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看,雖不知道渲紙上寫了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們正在說什麼,但一見到旭熹深情繾綣地看著歆然,她的心就像被挖出來置放在霜雪紛飛的風暴裡,溫度正一點一滴的消逝。
「要不要過去跟旭熹哥還有歆然打個招呼?」鵬飛問。
「不必了,他們正在說話,何必打擾?」
鵬飛盯著嫣然,「我看妳怪怪的,眼睛水水的。怎麼了?」
她眨了眨眼,不教眼淚落下來,笑,強作鎮定。「哪有,我很好啊。」
旭熹與歆然沉醉在桂花樹下藉詩訴情的情境裡,根本不知道嫣然與鵬飛正盯著他們看。
旭熹對歆然說:「我想妳應該知道我的心意,我喜歡妳,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可是,你不知道嫣然也喜歡你嗎?她真的很喜歡你,但個性太好強,脾氣也拗,所以在你面前總是裝冷漠。」歆然雖也喜歡旭熹,卻有心退讓,殊不知嫣然若知,會更恨她這麼做。
「嫣然是個很優秀的女生,她功課好,才藝好,活潑外向,是個很討男生喜歡的女孩子。妳們姐妹倆雖然一個樣,可是個性不同。我喜歡妳,喜歡妳的文靜溫柔,一直都是,很確定,不需要懷疑。」
「我知道,可是我很珍惜跟嫣然之間的雙生緣,這樣的緣份不容易,我寧可放棄跟你之間的感情,也要顧及我與嫣然的姐妹情。」
「我知道妳的顧慮。其實我很不希望我的存在成為妳們姐妹倆嫌隙的導火線。妳放心,我會耐心勸嫣然,循循善誘,好讓她能瞭解我們的感情。」他拉著她的手,「相信我,好嗎?」
她的心因他的柔情而再次溶化,此刻她再也無法拒絕這樣一個深情專一的男孩,於是感動點頭。「嗯。」
一旁的嫣然早已忍不住泫然淚下,悄悄拭淚。
鵬飛別過臉來,見她淚如雨下,驚愕問:「妳怎麼哭了?」他一想,恍然大悟。「.....該不會,妳也喜歡旭熹哥吧?妳喜歡他,他卻喜歡歆然?!」他終於瞭解她的少女心事,有些失落。
她淚痕未乾,卻好強地別過臉去。「別當長舌公到處亂說,小心被雷公劈死!」
「妳放心,我會替妳保秘的。」即使她的心掛在別人身上,能為她守住秘密,他還是覺得略勝其他喜歡她的男孩一疇。
「保什麼密?我光明磊落,才沒有秘密。」她揩拭了淚,倔強地說。
「真是死鴨子嘴硬!明明喜歡還故意對人家兇,難怪人家旭熹哥不喜歡妳。」
週日,宇然放假從台北回來。
難得全家人能聚在一起,董父董母與孩子們正開開心心地在客廳裡邊看電視邊閒聊。聊到一半的時候嫣然沒了興致離開,回房時經過歆然房門口,見房門半掩半開,門被風吹得吱呀亂響。
她往房裡看去,一陣清風由窗台拂來,將歆然桌上的渲紙吹落,掉在地面上。她走進房內,拾起那紙渲紙一看,是旭熹寫給歆然的「長干行」。她看著渲紙上的毛筆字,喃喃念了起來。「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她念著詩句,心隱隱地揪起來。
歆然在房門口看見嫣然,走進。「嫣然.....」她輕喚妹妹的名。
嫣然聞聲回眸,「對不起,不是故意翻妳的東西,這張渲紙剛好被風吹到地上,我經過妳房門口看到,進來把它撿起來。」
「沒關係。妳喜歡嗎,送給妳。」
嫣然好強,「才不要,旭熹送妳的我幹嘛要?」
「怎麼知道是旭熹送我的?」
「那天在桂花樹下他.....」嫣然驚覺說溜嘴,「旭熹會寫書法大家都知道,除了他還會有誰?而且這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字。」
「妳看見我們在桂花樹下?」她忽然覺得自己跟旭熹相遇相知的幸福是一種罪過,因為他們的甜蜜傷害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最不願意傷害到的人。
「我,嗯.....,不小心看了一眼,然後,然後就走開了。」嫣然支吾。
「我知道妳喜歡旭熹。這幾天妳心裡一定不好受吧?對不起。」
「妳胡說什麼,哪有什麼不好受?」她將渲紙塞還給歆然,倔強地離開。
房外的宇然,聽見兩個妹妹的對話只能搖頭歎息。
嫣然走出歆然房,一出來就撞見哥哥,她裝做若無其事,快步離去,只剩宇然與歆然無奈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