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子涵
一個人讀書,有一種自得的快樂;聽別人談讀書,則是另一種複雜的激盪,有共鳴有分岐,更多的是思考的翻轉、觸動……說出口的沒有說出口的,從一本共同讀過的書出發,形成一張密密織佈的網;認識的不認識的,不須知會,全都披在心裡,閃閃發亮的帶走。
如果不是因為這場講座,也許,我從來不會注意到常新港,這位大陸少兒文學作家;如果沒有張嘉驊老師的導讀,已經翻閱過的,不會再開啟,我也不會在回程的捷運上,再淋過《青春的十一場雨》。
張嘉驊老師是兒童文學的博士,且有中文系的基礎,他的導讀具學術性的架構,簡報做得紮實,聽了特別受用,大夥兒忙不迭地抄筆記,但嘉驊老師又像個頑童似的,一開場便以爽朗的笑容說:「各位姐姐、妹妹們……」沒有博士的架子,不時摸摸頭、笑得眼睛彎彎的。
一開始,老師以「意義的發掘」為主題,導入「深入匯談」的概念,拋開個人的意見、超越自己的見解,在討論中,匯集出新的融合。老師讀過了很多書,他在大量閱讀中造就了自己的「閱讀訓練」,擁有廣闊的「閱讀視野」。我領略到一個導讀者「拋線」的重要性,被領者的「辯駁」、「延伸思考」、「聯結」皆由此而來。
老師的導讀還有一種魔力,他在《青春的十一場雨》中照見了自己的青春,也拉著我們這些姐姐妹妹們,在字裡行間讀出自己的青春。
在〈城市香草〉讀出了青春所擁有的單純清香;從〈找牙〉中沒哭過的老八身上,想起自己的青春成年禮;〈從一隻英國皮鞋開始〉,翻出青春特有對威權的戲謔,在〈青瓜瓶〉裡,看見從前被禁錮的自己,還有現在仍被禁錮的那些青春;在〈羽毛也幸福〉中,發現國中時也曾和要好的女同學說著,長大了要住在一起的約定。
「讀這本書,要用一種活過來的口氣,一種老過再年輕的年輕。」第一次的年輕,往往混含的大量元素是「衝動」、「莽撞」和「不諒解」,如同老師的大學年紀的那一份情操:「正義」二字不能被抹煞,他因著正義與父親嚴重決裂,後來,他陪著父親走了一趟老家,父子之間有了和解。許多人站在以為青春已消逝不回的單行路上,再度回頭望,於是體貼了、原諒了,「有些東西彌補了記憶的傷口。有些東西埋藏在長年的凍土裡,終於能夠發芽,一吐新綠。」縱使青春的記憶無法更改,更迭的歲月卻賜給一份更珍貴的禮物。
每個人都需要與自己的青春和解。與青春的尖銳、易感所招致的創傷記憶(traumatic memories)和解、與青春的不明白和解、與青春的執著和解、與青春的眼淚和解……回程的捷運上,我也悄悄地,與自己的青春和解。時光在停靠又駛離的月台中,追溯到那個與母親怒吼的午後,直視她的那一雙憤恨的眼;十七歲那年被迫離開學校、因為要與同學分離,站在大操場上簌簌落淚的憂傷──當我重新定義了青春:接受了年輕時所不能接受的不完美,我想到〈溫柔天才〉中的韋,他因蒼老而生出如霧般的溫柔,吸引了年輕的拉曼,那是一場最溫柔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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