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渡》作者/曹文軒

文／許建崑(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本書開端，一群人擁擠在稻香渡口，等待從蘇州城來的女知識青年，要分配到村落每個農家裡，跟著大家下田耕作，學習生活。熱鬧、喧嘩、咒罵、推擠的場景裡，有人掉進河裡，鞋子被水流走，連女知青的皮箱也跟著遭殃。這些女孩平時沒有拿過鋤頭、鐮刀、十字鍬，怎麼下田呢？

文革魔咒，歷史的渡口

        這是歷史的渡口，年輕人在文化大革命的旗幟下，離開都市、學校、父母，來到陌生的鄉下，負起勞力工作，頓然改變了成長的軌跡。故事的主角梅紋承擔不起勞務，輾轉住進了細米的家，也借調到學校裡擔任教學工作。她有杜校長和師娘呵護，學校同仁林秀穗、寧義夫、馮醒城的護持，男朋友郁容晚週末的來訪，又有一群孩子陪伴著，幸運多了。然則她的父母，美術學院的教授，也被送往勞動營，好不容易平復了名義，離開山區，卻在返家途中翻船殞命。梅紋受到打擊，意志消沉；學校的教學工作，又蒙上不白之寃。她必須咬緊牙根，渡過所有的磨難。兩年之後，文革漸漸平息，郁晩容等待她回蘇州；然則她能放下稻香渡中學的一切嗎？經過了死生關頭，總有許多牽掛。

        轉過頭來看，梅紋的下鄉改變了細米，一個天性善良卻愛到處雕刻，同時也是校長的孩子。梅紋肯定了他繪畫與雕刻的才華，幫他買真正的雕刻刀，挑選合適的木頭，教導刀法，泯除浮躁的性情，也讓細米開擴了視野。孩子的野性不見了，熱切的追求藝術美感。生活雖苦，卻有個美好的願景！

        然而他們倆人全心投入縣文化館舉行的業餘藝術創作，卻被烏龍圖書館員耽誤了參與比賽的機會。這也是文革的另一層傷害吧！

        相處久了，這對忘年師生是否發展出相互依賴的感情？相較於細米與紅藕的青梅竹馬，不知濃厚了多少？純潔的愛與非分的想望，無私的奉獻與百分百的佔有，造成了細米心理上的困擾。梅紋呢？在女性的細膩的思覺中，沒有困惱嗎？面臨著人生必然散去的筵席，他們終究要如何自處呢？

田園頌歌，揄揚的人性

        儘管生活的苦難永不停歇，主角的努力頻受挫敗，卻不曾哀嚎叫苦。爬過泥地的梅紋，受到眾人疼愛；浮動不安的細米，終能堅定自己的抉擇。

        曹文軒試圖以朗朗的兒歌唱誦，來述說真情。用樹上的花、葉，天上的風、雷，走過長河、落日，買了針線、紅繩，送給紮辮子的姊姊等八個章節名稱，構成一首甜美的頌歌。當細米從牛背上摔落河裡，卻能夠頑皮的唱起童謠，讓人們為之開懷。而小小醋勁的紅藕，也會在夜巷裡唱著「螢火燈籠」的期盼。文中迴盪著優美而淒清的樂聲，懵懂的情愛一點一滴的滋長。

        除了美聲以外，曹文軒也展現了許多的自然美景，令人動容。春夏秋冬，週而復始。歲月行止，生命的成長、愛戀、消逝，或者遞延，都是在冰冷而絕美的景緻中進行。歷經自然的焠煉，人性的善良與努力，呼之欲出。

詩與電影，以及象徵技巧

統括曹文軒作品的特色，有四：

(一)電影接拼的手法，推展情節。透過閱讀，讀者可以直接逼近故事現場，隨著流利的鏡頭運轉，很容易攫取畫面；掩卷之後，仍然印象鮮明。

(二)強烈的聲色背景，襯托人物。他常常塑造黝黑或湛藍的背景，以及高亢或嘹喨的聲域， 把具有象徵意涵的人或事物「金碧輝煌」的呈現出來，也彰顯了主人翁的美德與情性。

(三)詩樣的趣味，述說少年情懷。像本文，細米的成長與愛戀，宛如一首淒迷的情歌。詩是流動的，柔軟卻有彈性。

(四)象徵手法，填補了現實的苦澀。他擅用意象，本文中的稻香、港泊、泥場、土堤、黃楊木、雕刻刀、落水、夜間兀自亮著螢火，都有鮮明的象徵意味。 現實生活是苦澀的，如何了然於心？他認為物質缺乏是簡單形式的苦楚，而精神上的空虛才是重擔。他喜歡談論生活、傳統、文化、道德、責任的背負，尤其是良心的自律，所謂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輕」。

美學主張，不踰的信念

        除了本書，曹文軒最近在國內出版的《白柵欄》、《甜橙樹》、《青銅葵花》，題材上多半是少年朋友的青春紀事，述說著花季般繽紛的情愛，但就少年來閱讀，確實有些難度。

        第一，涉及作者的美學觀念。曹文軒認為人類文明所以能進步，端在善性的闡揚。人們可以從文學閱讀中得到歡樂與美感，而痛苦之美也是其中的一種。他的作品著重在深沉、幽遠與宏偉的情調，要讓讀者嚐一點「苦口的良藥」。

        第二，他使用平時說話的語調寫作，不喜歡裝出「孩童的語氣」，不讚美狂野奔放的物性，更討厭童騃無知的歡笑。

        第三，故事敘述中，似乎看見了作者童年所處的荒謬年代。貧窮、無知、恐懼，造成人們相互傷害。成年讀者感受甚深，但對於身處安逸環境的少年讀者而言，是一個想也想不透的「荒誕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