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王正方】 2013.11.17 02:13 am 
 
朋友說：大陸沒有新聞自由。請看他們的全國新聞聯播，數十年如一日，兩位男女播音員排排坐，你一段我一段作微笑狀輪流念稿子。前一半都在播放國家領導人的講話，領導人表情嚴肅，嘴巴一直在動，話音卻來自播音員，乍看以為是配音沒跟上嘴型，實際上畫面只為了配合念稿。也有其他領導人出現，個個神色凝重。據說各領導人出現的順序、秒數、特寫鏡頭的大小極有講究，反映出各人的地位與重要性，一點都不能出差錯，畫面經常重複使用。

十多分鐘過去，開始有真人說話了。訪問一名小學生，課餘在街邊賣串燒，她成績好，勤奮刻苦，賣了兩年的串燒，自己還沒嘗過，電視台訪問員買了一串請小朋友吃。

就事論事，這個節目頗為呆滯、枯燥，資訊不多。每晚看新聞聯播的觀眾數以億計，因為別無選擇，本時段全國只有這節目。很多人已養成習慣，晚餐時要看新聞聯播，才能跟得上當前政策的走向。新聞聯播著重政策宣導，新聞性不強。新聞受到嚴格的管控。

台灣以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出版自由自詡，據說其自由度在亞洲名列前茅。但是在這個有新聞自由的地方，民眾看的是什麼新聞節目呢？台灣的電視新聞在任何時段任何台播報，呈現出另外一種慘狀；八卦消息充塞，揭發隱私的事最占時段，剩下的時間播放雞毛蒜皮的社會案件、交通事故、小偷偷機車、色魔偷窺等，畫面很多是從監視器上取得，粗糙模糊，不斷重複。國際新聞基本上闕如，誰要看那個？播放外國人的事收視率很低。

台灣以收視率掛帥。收視率就如同聖旨，它是如何得來的，有任何科學根據嗎？則始終是個謎。用收視率為理由，剝奪台灣人知曉國際大事的權利，不能算有新聞自由。

台灣有出版自由嗎？某出版商向一位名作家保證；您寫任何內容的書我都出，台灣是一個有絕對出版自由的地方。這位作家要談投降、妥協。歷史英雄如史可法，死守揚州，換來卅萬人民被血腥屠殺。秦檜臣服北方，歷史上出現了近二百年豐富、精緻、珍貴、傲視全球的南宋文明。順著這個邏輯談論近代、現代歷史…，出版商立刻請他再想想有沒有其他的題目？

充其量只能說，台灣官方對新聞、出版、言論的管制，比從前少多了。言論自由的真正體現，是讓大家能充分表達思想，都有暢所欲言的機會。那位作家，只想為千年前的「忠奸」公案做不同的探索，立刻就被出版商扼殺。官老爺不管這事，民間那些思想固執，或沒思想卻有資源權勢的人，就扮演限制、管制自由的劊子手。

限制少了，但許多人還是故步自封，人云亦云的耍老套招，不肯放開小腳，走向自由大地。得來不易的新聞自由、言論自由被浪費，先輩們曾為這點自由犧牲、坐牢。在沒有新聞自由的時候，人們憧憬獲得自由後的幸福與歡欣，得到它之後，又不珍惜善用之。

如此濫用褻瀆寶貴的電視新聞，讓它充塞著羶腥臭，職業道德何在？這有如「自宮」，其禍害遠超過了強行管控。堅持爭取自由，有朝一日管控會消失，一旦自我閹割，就很難恢復做人的條件了。

（作者為電影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