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際網路到底像不像已故的美國參議員史帝文森曾經下的知名註解,只是一串「管線」(Tubes)呢?若是不明白網際網路各個部分,又如何窮究網際網路的各種可能性呢?作者因為寫作本書而踏上全球旅途,他試圖將當代科技生活的沖積層洗去,讓數位世界的真實內裡曝露在陽光下。
這是網路嗎?數位世界的真實內裡
既然到了法蘭克福,我當然還有親自瞧瞧的重責大任。午餐過後,尼潑開著小旅行車載我們沿美茵河前進,後來轉進一條狹窄的街道,這裡是密集的舊倉庫區。DE-CIX的主要「核心」在一棟由主機代管公司Interxion營運的建築裡,而Interxion正是Equinix在歐洲的競爭對手。這棟大樓於一九九八年啟用,DE-CIX是最早的房客之一(現在仍然是房客中唯一的交換中心)。相對於寬闊的維吉尼亞州郊區,這裡的停車場顯得狹小侷促,有著鋪鵝卵石的人行道和修剪整齊的樹籬,旁邊圍繞著一群低矮的白色建築,四周散布著監視器。我們擠進一輛暗灰色的貨車旁邊,車輛後面打開,露出一個工具架,車旁則漆著「光纖網路公司」的字樣。在附近,有一個戴紅色安全帽的工人操作鑽地機對著地面施工,還有兩名技工正忙著拆開一具自動門。
「你可以看到生意很活絡。」尼潑朝著施工的方向點頭說道,我問尼潑他是否是一名大客戶,他很酷地更正道:「我們是很重要的客戶。」他們是大金主,因此獲得很好的待遇,許多網際網路交換中心經常不需要為自己的設備付租金。我們等著警衛護送,尼潑認為繁瑣的安全措施實在沒有必要,他表示:「這只是一個電信中心而已,資料通過這裡只是過渡,不像是銀行的災難復原中心是資料儲存的地方,真的要顧慮安全問題。但即使這裡完全被摧毀,雖然一定會對網際網路造成衝擊,但可能沒有電子郵件會流失,頂多是瀏覽器停一秒左右,然後所有的東西便重新更換路徑了。」DE-CIX的核心就設計成在故障後十毫秒內,會切換到城裡另一邊的備援地點,可說是「來匆匆、去匆匆」。
當警衛終於來到的時候,我們緊跟著她穿過停車場。尼潑用他的鑰匙卡讓我們進入數據中心沒有裝飾的大廳,然後再把我們「刷進」第二間招待室,四周都是白色牆壁和日光燈。我們遇到一點騷動,因為有一位穿藍色連身工作服的建築工人被關在玻璃圓柱的人籠裡了,像是試管裡面的烏賊。原來是他的手太髒,導致指紋掃描機沒辦法辨識,結果把他關了起來,兩旁的工人都在嘲笑他。與Equinix相較,這裡感覺沒那麼網讚,比較像條頓(Teutonic)監獄。當輪到我們時,警衛朝無線電大喊,結果兩邊的人籠都突然打開,聽起來很像大聲的舊式汽車喇叭,然後她催促我們進門。
裡面的設備機櫃根本不是機櫃,而是米色的鐵箱,直達高高開敞的天花板,上面是一排熟悉的黃色光纖電纜架。每個空間以數字代碼加小數點標示,沒有其他標誌或名字。在歐洲,一般電源和冷卻裝置是安置在地板下面,而美國通常放在上面。當我們到了DE-CIX的位置時,警衛遞給尼潑一個綠色橡皮手環,上頭有一把鑰匙,感覺好像要去開銀行的保險箱。那房間是一間機場廁所的大小和格調,一律整齊的米色。像在艾胥本一樣,機器轟隆隆振耳欲聾,尼潑說話要用吼的我們才能聽見。
他引用愛因斯坦說道:「我們有一項原則是讓事情盡量簡單,但卻不過度簡單。」套用工程術語來說,DE-CIX的拓樸結構是自己設計的。有將近四百個網路在這裡交換,這些連接聚集成為光纖電纜,「光纖保護器」像雙向閘般運作,引導資料在DE-CIX兩個核心交換器之間流動,即眼前這座交換器,以及城裡另一邊處於「暖待機」的交換器。核心交換器的工作是將流入的流量導向正確的大門,通往目的地。大部分的光通過運作中的路徑到主核心器,約有百分之五的訊號朝向不停運轉的備援核心器。
尼潑說明道:「這些機盒不斷進行溝通,如果有一個連結失敗了,會告訴其他所有機盒立刻轉換,整個過程會在十毫秒內完成。」他每年測試系統四次,在星期三早上傳輸流量最低的時候在兩套核心之間進行交換。儘管有國際客戶,但DE-CIX的傳輸流量仍然有尖峰與離峰之分,從白天開始上升,在德國晚間達到高峰,那時候每個人都坐在家裡上網看影片或網購。當尼潑解釋的時候,警衛在走道盡頭仔細打量我們,好像是雜貨店裡的跟蹤者。
尼潑將核心本身(王冠上的珠寶)留待最後,先將綠色手環上的鑰匙插入一個櫃子中,然後以活潑搞笑的姿態打開門鎖。我屏息探頭一望:一個黑色的機器出現在一個標準規格的架子上,黃色的光纖電纜像通心麵般從製麵機吐出來,還有數十個忙著閃爍的LED燈,有一個白色標籤,上頭寫著CORE1.DE-CIX.NET,一個牌子註明MLX-32。
正如在英國情境喜劇《IT狂人》中扮演傻妞的珍問道:「這是網路嗎?整個網際網路嗎?」就機器本身而言,我得承認這台機器看起來與其他機器並無二致,我已經試著做好心理準備,知道可能會面對一個平淡無奇、沒什麼特別的黑盒子,這很像是去參觀蓋茲堡,結果發現不過是一片原野而已。眼前這個東西清楚具體,雖不含糊抽象,很實在,卻又深不可測。在艾胥本的時候,我就知道這部機器是網際網路中最重要的一環,是大型網際網路交換中心的中心,但其重要性看不太出來,其意義需要由我賦予。
我想到了在亨利•亞當斯奇怪的第三人稱自傳《亨利亞當斯的教育》(The Education of Henry Adams)中,有一個獨特的場景。他在書中提到參觀一九○○年巴黎的萬國博覽會時,看到了一項神奇的科技,那就是「發電機」,讓他與科技正面相迎。他寫道,說穿了「發電機本身不過是一具精巧的管道,讓藏在髒兮兮燃料室裡的幾噸煤礦中潛藏的熱能輸送出來。」但是這台發電機對亞當斯意義重大,變成一種通往「無限」的象徵。站在它旁邊,亞當斯感覺到「一股精神力量,有如早期基督徒對於十字架的感受。」他繼續寫道,「相較之下,這顆行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執著地運轉,似乎不再那麼可觀顯赫了。這台在一臂之長內、旋轉速度有點讓人頭昏的巨輪,極少發出抱怨,偶爾以嗡嗡聲提出警告,叫人保持一絲距離,敬畏它的力量。」但並非是這台機器的神祕或力量使亞當斯感到敬畏,而是它明顯象徵了「打破連貫性」,發電機宣告其一生劃分為兩個時代,一個古老而一個現代,讓世界煥然一新。
(本文轉載自安德魯.布蘭姆新書《網路到底在哪裡》,中文譯本由大塊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