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25
【前言】
本書延續前作《東大爸爸寫給我的日本史》，以父親的口吻，使用簡單通俗的話語，讓十六歲的女兒能了解複雜難懂又充滿爭議的日本近現代史。小島毅從文化史的角度出發，強調日本與外國的往來互動，他認為因為有外國，對「日本」的歷史認識才得以形塑。正視理解十八至二十世紀日本、亞洲與歐美各國之間的交流互動及戰爭衝突，他認為才能正視歷史的發展。因此，作者在這本續作中以史實帶領讀者反思，歷史中追求絕對性真理往往會正當化了政治迫害，也會成為引發戰爭的原因。
韓國問題與日清戰爭
注意韓國
現在起，我們來談談明治時的日本與外國之間的關係吧！
如果我問你「日本的鄰國有哪些」時，你會怎麼回答呢？
日本是島國，四面都是海，實際上並沒有陸地直接接壤的鄰國，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相當寬鬆的吧！因為這個答案可以是從很久以前的卑彌呼或遺唐使時代，就與日本有往來的中國。隔著日本海，和日本有「北方領土問題」的俄國也可以說是鄰國。或者，或許在遼闊的太平洋彼端的美國，也能說是鄰國。太平洋戰爭便是因為日本海軍攻擊夏威夷的珍珠港，美國才對日本開戰。
但是，離日本最近的國家，應該是韓國吧！在卑彌呼迎接中國〈三國時期的魏國〉來的使節團之前，日本列島和朝鮮半島之間，就互有往來了。不過，前來拜訪卑彌呼的魏國使節團，並不是從中國的首都洛陽出發的，他們是帶方郡的官員，而帶方郡現在位於北韓的領土境內。因此，嚴格說起來，那不是「從中國來的使節」，而是從「朝鮮〈韓國〉來的使節」。卑彌呼之後三百年，日本在飛鳥地方1確立王權。如前作說過的，充滿傳說色彩的「聖德太子」—也就是廄戶王，曾經從周圍的百濟、新羅，輸入朝鮮半島的文化。
不過，現在要說的，也如同前作所說過的一樣，日本自古以來所說的「三國」，指的是中國、印度與日本，基本上無視韓國的存在。這種輕視韓國，不把韓國放在眼中的情形一直延續到近代，但我不覺得現在我們還可以用這樣的態度去對待韓國。
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韓國還與日本共同舉辦世界杯足球賽，不僅誕生了「韓流」這個字眼，韓國的職業棒球甚至有爭奪世界第一的實力，現在的韓國已經是和日本站在同樣高度的國家了。在我學生時代並不普及的韓國話，現在也變成亞洲重要的語言，其重要性緊追在中國話的後面。我覺得你們應該正確地知道韓國的歷史中，尤其是近代史中，日本對韓國做了些什麼事情。
江戶時代的「鎖國」時期，其實幕府和韓國〈朝鮮王國〉仍有正式的外交關係。透過對馬藩的居中聯繫，從朝鮮來的通信使來到江戶時，還加入臣僚的行列中。但是，隨著江戶幕府財政的惡化，十九世紀初以後，就廢除了通信使。雖然不知道和這個是否有因果關係，但是，就從這個時候開始，日本國內「日本是優秀的國家」的意識愈來愈高。對於此點，前作我也有所觸及。或許就是因為與最接近的鄰國斷絕關係，日本變得過度自我。
明治維新後，日本向朝鮮王國提出恢復往來的要求，結果卻被拒絕。不管是從當時看，還是從現在想，都會覺得拒絕日本的朝鮮政府領導者，可說是冥頑不靈的。不過，站在朝鮮的立場想時，應該就可以理解為什麼朝鮮會拒絕日本了。因為朝鮮向來相信向中國〈清朝〉盡忠的國際秩序，對擅自脫離這個國際秩序，開始學習西方事物的日本，當然抱持著不信任感。「歐美才是文明的」，這只是明治政府的判斷，朝鮮政府此時還沒有感覺到自己有改變原有價值觀的必要。
征韓的思想
但是，武士之國—日本，想以武力懲罰不接受自己主張的鄰國，這就是所謂的「征韓論」。「征」這個字有上位者對下位者做錯事時進行懲罰的意味。然而當時這個鄰國的正式國名是「朝鮮」，並不是「韓」〈國名會因時期的變動而產生變化。這個問題有點麻煩，以後會再說明〉，為什麼不是「征朝」而是「征韓」呢？原因應該源自於明治政府對神功皇后「三韓征伐」的執著吧！
我在前作中也提到過神功皇后的「三韓征伐」，那是出現在《古事記》、《日本書紀》中的事件。但就像我在前作中強調過的一樣，那是日本自己擅自虛構出來的事件，真實歷史上並沒有反映出這個事件。神功皇后是以卑彌呼為原型塑造出來的人物，編撰《古事記》與《日本書紀》的七世紀後半，在衡量國際情勢下，便藉由神功皇后征服鄰國的事蹟，來捏造出自古以來日本的地位高於韓國〈當時的王朝是新羅〉的歷史。
明治政府的首腦們因為以《古事記》與《日本書紀》為基礎的水戶學、國學中的歷史認知，相信三韓征伐的傳承。征韓論是岩倉使節團還在外國時的留守政府—也就是以西鄉隆盛、板垣退助2為首的政府—的政策。明治六年〈一八七三〉八月，在征韓論的政策下，明治政府原已內定以西鄉為派遣到朝鮮的特使了。
可是，適時回到日本的岩倉具視與大久保利通在看過了歐美諸國的情形後，他們認為那時與朝鮮交戰，是不符合國家利益的事情，便取消了征韓論的政策。不滿征韓論被取消的留守政府首腦們便一起下野。西鄉在四年後發動的西南戰爭中，以「賊軍首領」之姿戰死；板垣則因為發起自由民權運動，而遭受政府的迫害。西鄉與板垣被認為站在人民這邊，被當成了英雄，而岩倉與大久保則被視為站在體制那邊，變成令人厭惡的壓迫者。但是別忘了，前者是積極推動征韓論這項侵略政策的人物。
其實，岩倉與大久保也沒有要和朝鮮國永遠保持對等的友好關係的想法，他們反對征韓論，只是認為那時日本不宜有軍事行動而已。因此，兩年後的明治八年〈一八七五〉，日本便派遣軍艦，利用示威行動，挑釁朝鮮政府。果然，日本軍艦在江華島受到砲台的攻擊，並立刻展開報復攻擊，壓迫朝鮮政府〈江華島事件〉。日本並派遣黑田清隆〈薩摩藩出身，原為西鄉隆盛的部下，後來成為第二代的內閣總理大臣〉為全權大使，與朝鮮進行交涉，隔年成功地締結《日朝修好條規》。他們本身也自覺到了吧！想想看，這樣的情形和二十年前，培里的艦隊要求日本開國的行動，實在是如出一轍。
《日朝修好條規》讓朝鮮王國否定了自其開創王朝後，五百年來一貫以「中國〈明、清〉為中心的國際秩序」的國策。表面上，這個條規使朝鮮獨立，擺脫與中國的宗主關係，但實際上這是先一步成為歐美國際秩序成員的日本，要從比較優越的立場，來強行要求朝鮮開國的行動。
日清戰爭因何而起
理所當然地，朝鮮國內對日本的反感愈來愈強了。豐臣秀吉曾經侵略他們的記憶，在他們的腦子裡復甦了，所以他們也和當時一樣，向他們的宗主國中國求援。那時中國〈清〉為了與歐美對抗，正在進行改革，也就是進行所謂的洋務運動。中國為了將朝鮮留在自己勢力範圍下，便積極地與日本展開外交行動。作為新興勢力的日本，與原有的亞洲大國—中國的清朝，在圍繞著朝鮮的問題上，雙方展開了利害之爭。在經過二十年的波折後，兩國還是免不了地開戰了。那是明治二十七年〈一八九四〉的事。 「日清戰爭」3這個名稱或許會讓人產生疑惑，誤以為這場戰爭的戰場是在中國領土上〈很明顯地不會在日本的境內〉。但實際上，黃海海戰、威海衛海戰等雙方海軍發生衝突的地方，都在中國沿海的地帶。不過，陸軍的主要戰場卻在朝鮮境內。這是朝鮮的兩個鄰國為了搶奪支配朝鮮的權力而進行的戰爭。
明治二十八年〈一八九五〉，根據《下關條約》4，日本以勝利者的姿態，結束了這場戰爭。中國的清朝政府承認朝鮮為獨立國，同時割讓台灣與遼東半島給日本〈但在俄、法、德三國的干涉下，日本將遼東半島歸還給中國〉。
繼前面說過的琉球處分〈一八七九〉，台灣也被納入日本的領土，日本的領土因此大大地往南擴展了。但朝鮮的問題還沒有結束，接下來的日俄戰爭，也是因為朝鮮問題所引起的。
註解：
1 飛鳥地方：指今日奈良縣高市郡明日香村大字飛鳥周邊地區。
2 板垣退助〈一八三七—一九一九〉：自由民權運動家，也是日本第一個政黨自由黨的創立者。曾參加討幕運動，進入明治政府後，因征韓論之爭而下野。一八七四年他與七位人士向政府提出民選議院成立的建言書，開始追求議會制度的自由民權運動。
3 日清戰爭：又稱「甲午戰爭」、「第一次中日戰爭」。
4 《下關條約》：又稱《馬關條約》，在日本山口縣赤間關市馬關港〈今山口縣下關市下關港一帶〉簽署。
（本文轉載自小島毅《東大爸爸寫給我的日本近現代史》，由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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