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思想坦克 2013/04/11
由「反旺中運動」衍生的「反媒體壟斷運動」,是2012年台灣社會最重要的公民運動。該運動不僅揭示台灣民主自由正面臨的危機,得到公民社會的廣泛迴響,更暴露當今台灣政府的失職失能的醜陋真相。
【撰文/黃國昌(中央研究院法律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2012年台灣社會最重要的公民運動,當屬由「反旺中運動」所開展的「反媒體壟斷運動」。這個運動,不僅透過揭示台灣民主自由所正面臨的危機,得到公民社會的廣泛迴響,促使青年學子積極投入,更藉由一次次具體事例的檢證,暴露當今台灣政府的失職失能,為了護航財團,不惜拋棄原則、自毀立場的醜陋真相。
由蔡衍明所掌控的「旺旺中時傳媒集團」,之所以會成為2012年台灣社會最富生命力與爆發力的社會運動的「首要批判對象」,絕非歷史的偶然,也非媒體競爭、相互攻詰所能解釋;而是一位在中國市場致富的商人,一次又一次透過具體的言行,企圖向台灣人民昭告,只要有錢大幅購併媒體,就可以把傳媒公器當成私人打手,就可以封鎖不利的涉己資訊,就可以讓記者淪為鷹犬,就可以把新聞當成廣告販賣,就可以為極權政體擦脂抹粉,就可以收買政客、豢養名嘴,推上自家媒體配合演出,甚至可以上演跨媒體的聯合操作,打壓反對意見,抹黑知識份子。
這些惡劣言行的不斷累積與陸續揭露,讓台灣公民逐漸警覺到在台灣社會所正發生的,不單僅是「媒體巨獸」的成形;受到威脅的,也非止於因媒體產權高度集中而受傷的言論多元價值,而是一個為了私利,「任意踐踏新聞專業自主」、「自甘淪為極權化妝師」的恐怖財閥,如何大喇喇地透過「以武力威脅台灣民主自由的極權政體所掌控」的市場取得銀彈,在已掌握報紙、雜誌、無線電視台及有線電視台等龐大媒體資源後,進一步購併占全台三成收視戶的中嘉有線電視系統,企圖透過掌握電視頻道的上下架通路而控制一般大眾得以接收節目資訊的內容。面對公民團體一波波的奮起抵抗,已經將一份本來在台灣民主化歷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中國時報」蹧蹋地報格淪喪、人才離散、社會唾棄的旺中蔡衍明,不僅沒有絲毫反省認錯、沒有涓滴收斂改正,反而索性撒下鈔票,乾脆收購就「媒體壟斷」議題「曾經一度」反對最力、發聲最強的壹傳媒集團。
對於旺中蔡衍明而言,抑制批評聲浪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掌控通路、掐住喉嚨,讓反對意見無法在主流電子媒體出現;面對無法因此被壓制的平面媒體,消滅反對聲音最根本的方式,就是直接收買、整編旗下;面對不願與之為伍、無法用錢收買的人物,則是想盡辦法抹黑鬥臭。從「中嘉購併案」到「壹傳媒購併案」,台灣社會在短短一年之內,見識了這些輪番上演的惡質操作手法,如何不斷摧殘台灣的新聞言論自由,如何嚴重弱化媒體的民主防衛機能。
正是因為如此,對於許許多多投入這個運動的人而言,無論是知識份子還是青年學子,也無論是反旺中還是反壟斷,心中所真正憂慮的,是台灣人民好不容易所努力奠建的民主體制將逐漸瓦解,心中所真正牽掛的,是先人前輩流血犧牲所爭取得來的自由人權,是否將得以維繫。
也正是因為如此,由二月的「拒絕中時」到七月的「捍衛民主價值、守護新聞自由」聲明,由「0731中天電視抗議」到「901你好大、我不怕大遊行」,由十一月的「夜宿行政院」、「再戰公平會」到「跨年守夜靜坐」,由學者教授到文藝作家,由電影導演到流行樂手,由台灣青年到海外學子,由中研院士到國際大師,我們看到來自愈來愈多來自民間各個階層、處於世界不同角落的人,認同這個運動的理念,投入這個運動的行列,不僅讓「反對媒體壟斷」的訴求響徹了台北的天空,也讓「捍衛民主自由」的信念串起了全球台灣人的心。
令人失望與痛心的,是我們政府在同一時期的「作為」與「不作為」。儘管我國於四月所公布的第一部國家人權報告書,已點明「財團以雄厚資金及各種方式不斷擴大媒體版圖,將嚴重導致媒體所有權集中化的不良結果」;儘管時任NCC主委的蘇蘅,也在國會殿堂承認防止跨媒體壟斷的重要性與必要性。然而,行政院不僅在今年上半年送到立法院的廣電三法修正草案中,根本未針對「跨媒體壟斷」提出必要的規範,主管機關NCC甚至無視社會各界的巨大反對聲浪,棄守其「落實憲法保障之言論自由」、「維護媒體專業自主」與「保障消費者權益」的法定職責,在七月底任期屆滿前夕,突然以具體行動證明,已在市場甚囂塵上多時的「NCC將以附款許可旺中購併中嘉案」,原來不是傳言,而是事實,遭到學者痛批「將已寫好的劇本,作了最醜陋的演出」!
在通過「旺中購併中嘉案」後,面對公民社會更為強烈地呼籲制定反媒體壟斷法的要求,政府竟仍繼續採取消極態度,毫無作為,在下半年度的立法院新會期,不僅未提出反媒體壟斷的具體法案,甚至悍然杯葛封殺對在野黨提出的相關議案。尤有甚者,當大眾將訴求層次提升至馬英九總統後,馬總統卻先在國家人權報告英文版年末發表會,對於報告所提出的媒體壟斷警訊,裝作毫無所悉,以「媒體產權問題法律已有明確規定」及「媒體壟斷屬於公平會及NCC兩個機關法定職掌」等說法企圖卸責,將政府在兩公約下所負「以適當措施防止媒體不當集中寡占」的法定義務,置之腦後;然後更在2013年年初,於在野黨所提廣電三法中增列跨媒體壟斷等修正條文草案經立法院委員會審查通過而將要完成立法程序之際,主導「24小時的一夕翻盤」,讓原本早已對全國人民公開表示將支持三讀通過修法的國民黨立院黨團,在黨主席馬英九表示反對之後,突然變掛,予以封殺,寫下我國國會立法史上極為荒謬虛偽的一章。
目前,旺中蔡衍明正透過「形式信託股份、實質繼續控制」的方式,企圖使NCC認定「中嘉購併案」要求「完全切割中天」的停止條件已然成就;蔡衍明收購蘋果日報的申請案,正待公平交易委員會審議;NCC則承諾在三月提出防止跨媒體壟斷的專法。由表面上看起來,我們似乎仍有希望,防止這個已然成形的媒體巨獸,對台灣民主自由造成更大更深的傷害。許多參與這個運動的朋友,也是因此繼續堅持奮鬥。
對於筆者而言,當然選擇相信希望之光依然存在。不過,過去一年的親身參與及近身觀察,讓筆者無法再將希望寄託於當今的政府。對於少數特定財閥把持媒體資源現象的不斷惡化,對於旺中集團摧殘新聞自由的肆無忌憚,我們的政府迄今都扮演最佳配角,默默從旁協助。在此態勢之下,旺中終將取得中嘉,公平會也將許可壹傳媒購併案,而NCC遲來的專法,更不會對旺中集團造成任何的妨礙。
筆者心中希望之光所寄託者,是台灣的公民社會。只有透過公民團結的力量,,才能讓幾已喪失媒體本質的旺中集團,無法再以巨獸之姿存在於台灣;也必須透過這股力量的集結,抗拒媒體由少數財閥所寡占,開始創建屬於全體公民,以捍衛自由、深化民主、保障人權為職志的台灣新媒體。
【完整內容請見《台灣思想坦克》2013. 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