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仁賢 2012/07/02
本質上,其實這場內戰卻仍是離不開敘利亞內部族群派系間權與利的爭奪。這是延續近半個世紀居人口多數遜尼派人(Sunni),向人口居少數卻長期掌權且高壓統治至今的阿拉維(Alawis)派與其同盟者的抗爭。
上週四終於與當年就讀倫敦外交學院的老同學賈巴(Jabao)Email聯繫上。想當年這位波蘭籍同學總是喜歡在星期假日拉著筆者在倫敦的小酒吧裡,暢飲啤酒,東聊西扯,舒緩壓力。偶而,他也會獨自一人,背著小背包,到處徒步參觀古蹟,不過他總愛吹噓,他是跑去和美女打交道。沒想到原本漫不經心愛玩的他,多年以後,現已是奉獻超過15年的人權工作者,最近他更是跑到土耳其與敘利亞的邊境為難民服務。
信中他說,難民人數從最初他抵達時的5-6千人,到現在已有超過2萬多人的規模,所以土耳其現在非常擔心難民問題會變得不可控制,讓土敘邊境的安全問題複雜化,特別是庫德族的問題。安卡拉擔心,邊境內尋求獨立的庫德族人將藉此機會聯合在伊拉克與敘利亞境內的族人,甚至聯合激進伊斯蘭武力組織,再次升起事端。
賈巴表示,難民區內的物資,是由聯合國難民署、NATO、土耳其與各國人道組織由陸路運輸供應,勉強維持著難民的基本需求,其中水的取得還是最為困難,仍要嚴格配給。他說,數不清的難民故事,真的讓他對阿薩德政權感到憤怒。阿薩德與反抗軍的和談已是不可能,時機早已過去,現在他只希望戰事能趕快結束,讓無辜的難民回家。
或許,這是一場人民反抗阿薩德(Bashar al-Assad)暴虐政權的義舉,呼應且延續著北非之春的民主力量。如同美國歐巴馬總統在去年8月18日對敘利亞局勢發表的宣言,美國將全力支持一個民主的敘利亞,支持敘利亞人民為人權的戰鬥。
但本質上,其實這場內戰卻仍是離不開敘利亞內部族群派系間權與利的爭奪。這是延續近半個世紀居人口多數遜尼派人(Sunni),向人口居少數卻長期掌權且高壓統治至今的阿拉維(Alawis)派與其同盟者的抗爭。輸與贏,卻也牽動著美、英、歐、俄羅斯、以色列、伊朗與親西方以遜尼派主導國家在中東的利益消長。換句話說,這也是一場代理人戰爭(Agent War)。
回顧歷史,以阿薩德家族為首的阿拉維派自1970年掌權以來,就一直遭受到國內穆斯林兄弟會(the Muslim Brotherhood)與其他穆斯林軍事力量的挑戰,無法安穩寶座。激進一點的穆斯林團體甚至視阿拉維派為異教徒,想極力剷除之。
所以為了穩固權與利,避免失勢後的報復,敘利亞全國重要的武裝力量與機關首長,皆牢牢掌握在與阿薩德家族有關的親族與其同盟者手上。阿薩德父親哈夫(Hafez al-Assad)掌權後,強硬的反美與反以色列立場,使得阿薩德政權無時不刻地認為,政權有隨時被推翻的可能。
回顧1982年2月那場由穆斯林兄弟會在中部哈瑪地區(Hama)所主導的抗爭,阿薩德父親哈夫毫不留情地鎮壓,致使一萬多人死亡。因為哈夫認為,他面對的不僅僅是國內反對勢力的挑戰而已,他同時也須要面對美國與以色列在背後的陰謀。
身處反對勢力環繞與中東地緣政治的棋局中,武力是阿薩德家族與其同盟者唯一的憑藉,對外阿薩德則緊緊地與伊朗與黎巴嫩真主黨(Hezbollah)形成反美反以色列陣線,擴大外援。這讓阿薩德家族的執政,充滿著權力的貪污與腐敗,疏忽了國家的良善治理。於是乎,這更加深了多數遜尼派基層民眾的不滿。雖然其子(Bashar al-Assad)在接受西方教育後,於2000年奉召回國繼任權力且有意進行西化改革,但考量家族與其同盟者間,長期盤根錯節的利益與權力基礎,讓他最後不得不選擇放棄回到原點。
多數學者專家相信,有鑒於利比亞格達費的下場,在家族安全與利益沒有得到有力的確保與出路之前,阿薩德(Bashar al-Assad)政權絕不會妥協,此時妥協無疑會是內部權力崩塌的徵兆,讓士氣一日潰洩,導致兵敗如山倒的危機出現。另外妥協也意味著,自己有可能會失去以俄羅斯為首的外部勢力的支持。因此,唯有努力在戰事上取得優勢,才有與國際勢力持續周旋的籌碼,爭取有力條件。
同學賈巴說,現在難民區的北方邊境區已多是反抗軍控制的範圍,路上都有路障與軍事檢查哨。由於國際社會的制裁,武器金融等管制物資,現都是借由走私等黑管道流入,不僅流到反抗軍身上,其實也到政府軍的手上,走私多寡,各憑本事。戰事愈吃緊,黑經濟愈是橫行,阿薩德政府已有自己的黑經濟網絡,應付國際制裁。
美國現在擔心的是,戰事若不能儘快停止,阿薩德是否會狗急跳牆地謀求恐怖組織的合作,甚至激化激進伊斯蘭團體的力量,讓恐怖活動在全球各地再度復燃。美國也擔心這場戰事最後是否會演變成遜尼派與什葉派(Shite)的衝突,畢竟伊朗是阿薩德政權最有力的支持者。
據報導,為牽制越來越敵對的安卡拉當局,阿薩德已經撕毀1998年與安卡拉達成的協議,重新與庫德工人黨(Kurdistan Worker’s Party. PKK)建立關係,並允許PKK在敘利亞的境內建立據點。阿薩德現在更進一步開放境內的庫德民主聯盟政黨(Kurdish Democratic Union Party)在其境內的庫德族區內活動。阿薩德此舉,再明白不過了。
為了讓戰事能夠及早結束,聯合國與美國正積極運作在敘利亞境內設置安全區,甚至仿效利比亞的例子劃設禁航區,藉此削弱政府軍的空中優勢,提供難民一個安全的環境,並希望讓安全區在未來成為反抗軍的 「班加西」據點。但提議卻屢次遭到俄羅斯(包括北京)在安理會的反對,無法通過。莫斯科與北京質疑,此提議僅是美國想要干預敘利亞內政的藉口,將讓敘利亞成為下一個「利比亞」。
莫斯科的反對當然有其傳統地緣戰略利益的考量(包括租借的海港,讓莫斯科可以持續投射其海洋軍力,維護大國影響力),但嚴格說來,俄羅斯與大陸在此地區有與西方謀取雙贏的空間,特別是北京。北京在此區域並無直接的地緣利害關係,長期跟隨莫斯科立場反對下去,其實對自己並無好處。
多數相信,莫斯科與北京的反對立場,主要是為了向內部民族主義份子交待,同時向外表達大國尊嚴,以折衝有利條件。現在就等美國與聯合國在各方勢力中折衝利益,找出各方都有可能接受的下台階,使得安理會能夠在符合國際法的規範下行動,讓聯合國師出有名。
其實這場戰事也突顯出國際事務中合法性(legality)與合理性(legitimacy)的矛盾與諷刺。國際法一方面為了要追求程序正義以約束大國的權力濫用,但另一方面,它同時也面臨到在缺乏共有價值觀的情況下,如何讓國際法可以有效率且公正運作的挑戰。
【2012-07-02 聯合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