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端 2013/04/01
儘管是東南亞最和平進步的國家之一,但我們不能忽視,馬來西亞是英國創造出來的國家,英國在19世紀從西班牙人手中奪取沙巴接續霸佔,20世紀又靠著聯合國把這裡移轉給他扶植的馬來西亞,以致於使此地的問題更為複雜,直到現在這個糾紛也未結束。
「蘇祿軍」是新崛起的恐怖份子?(下)
台灣旅行社經常會推薦馬來西亞沙巴島3萬元上下的低價行程。大部份安排去的地方正是沙巴北部古達至亞庇一帶的海岸。這個地區充滿了熱帶野性的空氣,強烈的陽光,純淨的沙灘,香蕉船呼嘯而過時,歡聲不斷的湛藍海岸上,穿比基尼的女孩搖晃葫蘆瓶似的身段在沙灘上留下金蓮足印。我對當地華人女性在終年灼燙的烈日下仍能保持著白皙的皮膚感到嘖嘖稱奇。她們帶著南洋口音的漢語總能讓我想起多汁的南洋水果氣味──站在這裡,極目四周錦繡山河,不是那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睥睨,而是一種而今而後庶幾無悔「人生當如是」的心情。
然而就在這樣一個無比美麗的地方不到一百公里處,三月初爆發蘇祿軍索還祖地殘忍殺警的駭人聽聞事件,全世界為之震驚。
蘇祿蘇丹的成立和消亡是伊斯蘭勢力和歐美帝國主義的重疊交替的結果。位於菲律賓南部的蘇祿土著,15世紀先被阿拉伯商人「穆斯林化」,接著16世紀麥哲倫等西班牙人征服菲律賓,並且與南部的穆斯林展開長達300年的戰爭。19世紀菲律賓南部摩洛地區,包括蘇祿群島,與中國還有民間經貿還往,但隨著中國不振,此地淪為歐洲列強爭奪霸佔的地區。19世紀西班牙出動現代化海軍佔領了蘇祿大部份城鎮,當地穆斯林(當地共有9支穆斯林勢力)展開頑強激烈的扺抗,其中包括對現今菲律賓中北部地區盲目的報復行動,如果當時有現在的詞彙,難道我們要叫他們恐怖份子?還沒等到蘇祿蘇丹被西班牙完全打敗,西班牙這個舊殖民國家本身卻受到後崛起的新殖民國英國的挑戰,西班牙無力保護自己的囊中物,蘇祿在婆羅州北部的領土就被英國「割讓」或「租借」了。然而這場鬧劇和悲劇最後才上場。最終打敗西班牙的,卻是19世紀後期崛起的美國(在美西戰爭中),美國直接從西班牙手中接過殖民權。接下來美國在二戰後讓菲律賓獨立,卻沒讓蘇祿獨立,也沒要回婆羅州北部英國人從西班牙人手中奪去的蘇祿人原來的土地。儘管是東南亞最和平進步的國家之一,但我們不能忽視,馬來西亞是英國創造出來的國家,英國在19世紀從西班牙人手中奪取沙巴接續霸佔,20世紀又靠著聯合國把這裡移轉給他扶植的馬來西亞,以致於使此地的問題更為複雜,直到現在這個糾紛也未結束。
全球類似的問題,後來不少演變成不可收拾的暴力循環:在舊巴勒斯坦地區,有兩個民族有民族自決的權利,一是土生土長的居民,其二是取代原住民的猶太移民。猶太人說他們亦是此地更早的原住民,於是新舊住民用各種方法殘害對方。在西班牙也有類似的問題:在西班牙與法國境內的巴斯克地區,有一個推動巴斯克祖國與自由運動的組織叫ETA,他們自1959年以來就主張保有中世紀以來巴斯克的自治權。巴斯克有三個政治勢力構成,西班牙、法國、和原住民巴斯克人。歷史的演變下,各種勢力隨著戰爭在此地匯聚,碰撞,產生重疊的狀態,雙方解決的方法也是相互殘害對方。國家力量用軍隊鎮壓,集團力量則用所謂「恐怖活動」爭取權利。雙方都有一套暴力合理化的說辭。
恐怖主義一詞原自18世紀,原來指的是國家恐怖主義。這個詞後來變成國際政治當紅的辭彙,這要拜前美國總統雷根之賜。雷根在上世紀80年代指責中東地區的「小型敵人」進行非正規作戰,殺傷非武裝平民為恐怖活動,一些可惡的穆斯林敵人則暗中支援。美國現在有幾大敵人,一是不溫和的伊斯蘭異教徒,二是有征服世界意圖的共產政權,三是愛動武的流氓國家,四是愛搞偷襲的恐怖份子。到處樹敵對美國想要在世界推行的自由民主意識型態只有幫倒忙吧。恐怖份子是執行恐怖主義的人,這個詞變成標簽,一旦被貼上恐怖份子,西方國家的宣傳機器就會發出一切力量製造消滅恐怖份子的理論和共識,那些不俱天賦的心靈就會盲目的跟隨。
所有強權主張的和平就是只許他們動武,不准人家動武。只有他們的武力是維護和平的武力,人家的就是恐怖的武力。在我看來,武力哪有是不恐怖的?迷信強權的人,終究會被另一個強權打倒。美國在波斯灣戰爭裡殺了多少平民?在越戰又殺了多少?在阿富汗又殺了多少?在尼加拉瓜又殺了多少?英國人、西班牙人在18、19世紀又何嚐不是恐怖主義?為了得到香料、白銀、他們入侵全球,殺了多少部落酋長和原住民,滅了多少古代政權和臣民,他們何時被灌上恐怖主義的稱號?別忘了英國人還用鴉片毒害中國人,毀了多少家庭?他們強佔中國海關稅收,長達百年,難道不是強盗?英國還是中國鎮反和肅反期間第一個與之建立邦交的西方國家, 難道不是恐怖份子?
二戰之後自由世界恐懼的軍事活動主要是共產游擊戰,當年只限少數幾個國家受威脅。現在換上恐怖主義,而且冠上國際恐怖主義的說法,為自己在全球戰略佈署上合理化。中共早年與國軍作戰採用游擊戰法,國民黨要是當時要是有足夠的想像力,也可以將其稱之恐怖份子。1950年代初,國府撤到台灣,封鎖大陸沿海,伺機反攻大陸,在浙江、福建、雲南等邊境有幾萬人的反共救國軍,他們搞突擊、襲擾、登陸佔領蒐集情報、海上刧掠,用現在流行的詞彙,也是恐怖份子。誰恐怖誰不恐怖,完全是看你從哪個角度,而不是哪個理由。
主流的恐怖份子定義有幾百種,在我的標準裡只有一種,不論他們殺的是武裝人員還是平民,只要是武裝暴力,都是恐怖份子,而且在我看來,龐大的正規軍比小集團更可怕,因為他們有足夠多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蘇祿軍殺的是馬來西亞的武裝人員而非平民,他們是恐怖份子,而殺他們殺了五、六十個馬國軍方難道不是恐怖份子?生命有什麼貴賤之分?殺「壞人」讓人覺得比較不恐怖嗎?別人或許認為馬來西亞發動的是正義的戰爭,是為了保護平民,但很抱歉,我不用這套標準。哪一個發動戰爭的人不是用一個美麗的願景來美化自己的暴力企圖?日本人當年發動太平洋戰爭還說是大東亞共榮的聖戰呢。人類是邏輯和道德的動物,最危險的時候往往是陷入「以為自己是神聖的」那一刻。那一刻,往往也是人類最邪惡的時刻。
亞洲國家在主權概念學的是西方國家那套。那套思維是強佔即事實。這套方法已經走不通了,它的後遺症此起彼落,傷害太大了,給我們製造的麻煩多到處理不完,成為暴力循環。我們什麼時候試試換一個邏輯思考,好好面對一下恐怖份子的根源,以未來共存共榮的前題去平等對待異已,而不是政治即強權那套流氓政治學。中國的易經講得很好,一股力量發出之後,不會消失,必然在另一個地方產生作用力反彈回來。馬來西亞是個好國家,和諧、民主、自由,現在執政黨面臨前所未有的大選壓力,反對黨聯盟也有望掌握未來,不論哪個勝出,都不應該為了政黨利益和國家利益採用暴力鎮壓蘇祿軍以再製造仇恨的方式解決沙巴問題(有30萬蘇祿人已經住在沙巴州,還有什麼好怕?),應以政治談判的方式,在新、舊沙巴住民「居住正義」中找到彼此可以接受的妥協方案,而且不論多麼艱難,都不應放棄。
馬來西亞當然要保住沙巴州,這裡的天然資源豐富不說,而且在南海主權上有發言權,這裡靠近南洋石油礦最富有的地區。上帝保佑人類。東亞最有潛力的火藥庫不在東北亞,而在東南亞。這裡民族、宗教最龐雜,領土糾紛最多,文化歧視最普遍,勢力傾軋最難理清,在全球交通、信息愈來愈發達下,所有矛盾碰撞的機會只會更頻繁,不能再採用原來哪條老路了。
從新加坡往南到印尼爪哇,向北到馬來西亞,泰國、越南、柬埔寨,破碎大地上跨越河流、跨越海洋橫越國境邊界的儀式感,跟坐火車穿梭在歐洲大地上不相同。不論從是到馬來西亞到泰國,還是從新加坡到印尼、或是到越南、泰國、緬甸,國境中自然景觀造成的隔離,我意識到比社會、民族與政治造的隔閡更易跨越。
※延伸閱讀/
「蘇祿軍」是新崛起的恐怖份子?(上)
「蘇祿軍」是新崛起的恐怖份子?(中)
【2013-04-01 聯合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