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已忘卻名稱的街,穿插著許許多多來不及凝視的滄桑,街道兩旁的玻璃櫥窗上,向來只肯倒映出人間的茫然與倉皇。
信約被遺留在紅磚道,像個哭不出聲的棄嬰,絕望,卻仍堅決地等待---以一雙,緊緊拳握住的手。
而我,始終點不燃一根菸。
何時,下起了雨?
雨,有人說是雲朵心碎的叛離;
果真如此,那片雲,何以這般神傷?
風裏鳴奏著一曲悲音,似天空落下的鎮魂曲,隱隱迴響,在水泥高牆的斷然絕情之間。一場滂沱,自仰起的臉龐譁然落下。
陌生的視線猜疑裏,我木然佇立,如一棵人行道上的菩提,只是靜靜聆聽,關於那朵雲的黯然。
街的轉角,有一條小到無法命名的巷,巷口兩旁,一張張抹紅擦綠的嘴,無掩飾地吆喝著,尊嚴被硬生生覆蓋在她們刻意塗抹上的胭脂底層。
這麼一條小小防火巷,不足兩米,僅僅容許兩人傾肩錯身;紅燈戶選擇了它的狹隘與隱密,在巷口生根,像顆落入水溝縫隙間掙扎生長的種子。
巷子再進去,兩旁透天厝努力向外撐開,只留下一條污水貫穿其後。約莫十來步,一間原本在後方加蓋的小木房,此時,已毫無忌憚,在眼前癱瘓成一堆沉默的頹圮。
睽違三十多年了呀,記憶。
都這麼多年了,你究竟...是以如何的一種等待,來成全今日的再見?
腐木、殘垣、蛆蟻、噁臭......
已是這般田地,你竟還等著我來會你最後一面?
真是生要見人死要尋魂?
好多思緒,全一團亂,頻頻顫動的嘴唇,怎麼也沒能說出隻字片語。
歲月以一涓濁水之姿,從容地自腳下流過,絲毫不理會我的窘態。
忽地想,或許言語本就多餘。它該知道的,在我生命最初、最脆弱時,接納我包容我庇護我的它---這間迎接我出生的小木屋,我想對它說些什麼,它應該都懂。
我仍點不燃那根菸,那些女人仍在邀客,水溝的污水仍散發一樣的臭氣,地球應該仍在轉,那該死的雨還在下......
就此一別,今後便不再見。
卻不知,是我來向它告別?
抑是它等著,要送我一程?
我漸漸察覺不出自己和自己的影子,有何區別。
天色已暗,步出巷子口,街旁幾個計程車司機吐著檳榔汁,一邊聽著氣象一邊嘟囔著:
『攏載無蝦密郎客,也麥落一下呀雨ㄟ。』
沒下雨嗎?
我從虛無來,平行地遊走在一個陌生的存在裡。
風二少 2008/01/05 草
P.S. 忘了放到城裡存檔。 2008/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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