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站。
還是不習慣黑色套裝,左動、右動,只想在制式的尺寸裡挪一個最舒服的位置。
跟假日的人潮不同,在火車站的人群大多是退休的老人、穿著制服的上班族、零零散散翹課的學生和帶著小孩出遊的家庭主婦。
剛剛跟弟弟們通完電話,我跟他們說:沒關係,我也剛出發。
12點13分,準點,我上車。
鶯歌站。
白的、黑的布料堆積在已經很擁擠的肩膀處,像塊腫瘤,而且是惡性腫瘤,牽制我抓緊吊環的方向,衰減我抓緊吊環的力量,破壞我抓緊吊環的手臂,讓我像個化療病患一樣虛弱。
剛剛收到小弟的簡訊,他跟我說:我會晚點到,我對他說:沒關係,不急。
博愛坐上,優先坐著一對老夫婦,瞇著眼熟睡著,坐在陽光照射範圍的邊境,到底是他們躲著陽光,或是陽光躲著他們?
過了五分鐘,我還在車上。
山佳站。
「斯…斯」不合腳的高跟鞋摩擦著我的腳跟。「喀…喀」外翻的大拇指敲擊著新買的高跟鞋。不相容的兩者分開後必定要見紅的,前端後部都呈十元硬幣大小的血漬,我也曾見過一整片紅如硬幣灑落,鏗鏘有聲。
剛剛跟大弟講完電話,他跟我說:我會晚點到,我對他說:沒關係,小弟也是。
博愛坐上,優先坐著一位孕婦,睜著眼眺望著,窗外模糊成一線的風景,到底是他欣賞著景色,還是景色欣賞著他?
過了十分鐘,我還在車上。
浮洲站與樹林站間。
握到酸了的右手,一放開吊環,手掌就呈現一片慘白,血液被彎曲、被阻止前行,微血管被扭曲、被限制充血,我只好伸展交錯的道路,放任血液橫行,讓溫熱的生命重回懷抱。
博愛坐上,沒有坐著人,只有一旁的上班族用鼾聲充滿空虛,閉著眼睡著了,做著昨晚殘留的夢,到底是他擁抱著虛無,還是虛無擁抱著他?
剛剛跟小弟傳完訊息,他跟我說:不會到了,我對他說:沒關係,你先忙。
過了20分鐘,我還在車上。
板橋站。
僵直的膝蓋不住得顫抖,麻痺攀著雙腿匍匐前行,三十分鐘的站立使我雙腿麻木,數十年的平躺能讓身體腐朽。我踢動雙腿,像跳一支華爾滋。如果不想為死亡掉淚,那就為生命喝采吧。
博愛坐上,沒有坐著人,只有一旁翹課的學生用聲音填滿空虛,笑著眼談著話,細數彼此發生的趣事,到底是他們閒聊著人生,還是人生閒聊著他們?
剛剛看完今天的農民曆,它跟我說:不宜下葬,我對它說:沒關係,至少個好天氣。
12點53分,一輛自強號先行通過。
萬華站。
「咕嚕…」被饑餓提醒今天尚未有熱量收入,透支的體力向過強的精神力賒帳,九彎十八拐的腸道皺著臉表達不滿,但我是個無可奈何的掠食者,既沒有欲望也沒有力量。
博愛坐上,優先坐著帶嬰兒的婦女,睜著眼觀察著,嗷嗷待哺的孩子是否睡得安穩,到底是他們等待安寧,還是安寧等待他們?
我剛剛看完氣象局網站,它跟我說:下午過後會有雷陣雨,我對它說:沒關係,享受過陽光就不怕雨水的襲來。
13點06分,下一站目的地。
台北站。
整理一身不適應的黑套裝,左動、右動,才剛邁開步伐,電話就響了。
車廂外有老人、孕婦、上班族、學生、家庭主婦和嬰兒。車廂裡有老人、孕婦、上班族、學生、家庭主婦和嬰兒。火車還要前行。
我剛剛跟大弟通完電話,他問我說:白包包多少才好?我跟他說:沒關係,我準備好了。
13點14分,我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