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的《秘密假期》透著一股濕冷的氣息,半點也不像義大利的夏季。不僅不見電影裡《羅馬假期》在許願池畔充盈的綺麗幻想,就連採訪佛羅倫斯裡頭那位頗負盛名的大衛先生時,彷彿也只能藉窗櫺透進來那僅存的微光瞥見他陰鬱而僵硬的側臉。我感到窒悶,卻不禁哆嗦,有點虛弱地翻開下一頁,目光卻不由自主的飄到了窗外,納悶著。所謂的初春不應該只是這個樣子啊。浮雲翳白日,像是穹蒼私藏了陽光,適才還在啄食的麻雀呢?我實在不太能夠適應這樣突兀的轉變。
八點五十分,清脆的下課鐘適時響起,我像是終於從一個夢魘裡掙扎了出來,灑然而迅速的把書闔上。可是遲了,腦袋仍有點昏眩,整個我所認知的世界像是在動搖。心虛地望了望案上的書籍,暗暗地對蔣勳說了聲對不起,你的書我還真不能完全看得懂呢。那樣的困窘與徬徨……唉,難道我還只是個孩子?……呵,或許,也幸好自己還是個孩子。我猶帶慶幸地笑了出來。不覺宇翔已迅快的一個旋身繞到左側,朝我使了個眼色。
「圖書館?」唉呀,默契,真是默契。但我很是懶散。莫名地想起徐志摩的詩,恍惚間好像攫獲了什麼。咦,佛羅倫斯的別名好像又叫翡冷翠……好個清寂的名字。
「現在?」我問。心下暗忖――Firenze,真有你的,徐先生,翻得真好。
宇翔沒有說話,好像體諒我還在字海間沈湎一樣,只是緩緩的點著頭。我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冷落了他,趕忙站起,與他並肩走出教室。
「我剛剛在看《社會科學》那本書,覺得有句話講得很好。作者好像是清華大學的校長。他說……」宇翔突地打破沈默,而且看起來很是雀躍;像是剛被老師稱讚了一樣,迫不及待的想與朋友分享那滿溢的喜悅。我暗下鬆了口氣。
可是他接下來並沒有停步,反而偏過頭來凝視我,像是要藉以觀察觀察我的反應,看我有沒有專心的在聽。但也或許只是單純的在記憶。我只是沈默,心不在焉的想,嗯,圖書館……往左走……
「活著能讀書真好。」一貫的爽快口吻,不像在試探。唉,我錯怪他了。
「把『讀書』拿掉也行。」我漫不經心的說。眼見圖書館就近在咫尺了。
「嗯……」他沈吟了半晌。
「可是我覺得不行拿耶,你看有些人,活的像行屍走肉……」他頓了頓,「活著跟死了一樣。」宇翔像是在書評裡下了個極深刻的結論似的,語氣很篤定。我猛然間楞了一下,雖然知道他不是在藉機調侃我,仍然不敢抬頭直接往他望去,心下汗顏。
呃……賴相儒,從教室到圖書館的這段路程裡,你到底在恍惚些什麼啊?
於是我定定的望著他,思緒變得無比清明。呵,宇翔,你說得對,如果一個人活著卻沒有在思考,那麼活著就跟死了一樣。如同一個人在走路,卻只是茫然地依循著直覺走向目的地,卻沒有在思考最佳路徑一樣,都是虛妄的。
哈, 我本來就所求不多,只要有人說,有人聽,向來都是件幸福的事。
「嗯,那種人叫他讀書也沒用。」我笑了笑,「如果是我,我想我會這麼說:『活著能思考真好。』」不經意地發覺自己上階梯的步伐越來越穩健,說話也沒適才那麼輕浮敷衍了。我下意識的直挺起上半身。
「喔……」他笑得很調皮,眼眉都彎了起來,但看來對我的話還算滿意。
「我思故我在嘛。」我再度莞爾。迪卡兒的話總有點分量了吧。
他叫了聲好,旋又接著說:「可是我總覺得這樣好像還不夠,應該說……」他望了我一眼,眸子裡熠熠生輝,一副發現了新大陸的樣子。
「活著會思考真好。」話裡透出掩不住的興奮。我也跟著高興的笑了起來。
「因為『能』好像每個人都可以,可是『會』……」他侃侃而談,而我瞭解他的明白。甚至話猶未已,我早就一個勁的猛點頭。
「真不愧是宇翔,」與君一席話,真是比坐著看一整天書還來得暢快划算,來得有趣味呢。
「那你覺得把『能』放在前面怎麼樣?」我撇了撇嘴,把目光放遠,卻沒有定焦。尚在考慮這樣做妥不妥當。他卻猛地止步,像是在努力思考著。
「能活著思考真好。」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我倆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