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全國巡迴文藝營創作獎│散文類佳作】


回家
◎邱筠婷

「到東勢，全票一張。」
偌大的轉運站裡人群雜沓，售票口排滿了長長的隊伍，每一個人買了票以後便走向指定的樓層，在指定的月台，等一輛指定的車。在我期盼回家的眼睛裡，每個人的臉上都歸心似箭，每一張臉上都寫著返鄉，而我也是其中一張。
我坐上了指定的位置，靠窗，大的行李擱在腳下，小的抱在懷裡。車上撥放著連續放映了好幾次的國片，像是咬下一口色素即融化成鮮豔顏色的棉花糖，膩得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個半小時的路程，醒著或者睡著，我都知道窗外的風景像是跑馬燈一樣換阿換，影像在每一瞬更迭，而我也將被送往那個我熟悉的地方。

國三的一個晚自習結束，到家約莫十點。那時的家是一間雙拼的房子，高一下學期以後那裡被稱作阿公家（或者阿嬤家），就算只是曾經的家，它依舊承載著我的童年。我連書包也沒放下就任由深藍綠色沙發包覆著我的身體，呆愣地放空腦袋和身體。
黑色的小電視機上擺放著存錢筒跟布偶，媽媽的裁縫機久沒使用生了一層灰，樓梯旁邊掛著一塊貼滿便利商店磁鐵的白板跟一件蓑衣，阿嬤在房裡睡了，阿公在另一間客廳看著電視，堂弟玩著電腦不肯屈服於黑夜，小叔一家大概已經進入了深深的睡眠，爸媽還有妹妹在樓上也許睡了也許在等我上樓，哥哥不在家裡。這一些屬於當下的瑣碎，習以為常在家滋長的小小光景，沒有多久這些習慣便什麼也不是，成為光陰的一部分；沒有多久我便會在市區念書，沒有多久我便會搬到鎮上的另一個角落，不用多久，家就會成為一個禮拜甚至兩個禮拜才去住個兩天的旅館。
想起恍若昨日的從前，我跟哥哥、堂弟一起走路上下學，小學三點五十五分放學，到家天還很亮。我們吃冰過的綠豆湯，去小路散步，守著電視的卡通（那時幾點播什麼節目都能倒背如流），我們去院子看狗看雞看花看菜，地上還有狗大便，我們在騎樓看好大隻的螞蟻一隻接著一隻不知道要爬到哪裡，我們摘酢漿草玩鬥草，我們有好多事情可以做，熬夜只發生在守歲，更別說身心俱疲這個苦澀的詞彙了。
我發現這些已經不會再做的事情慢慢地被未來堆疊得像很久很久以前，但深陷回憶時卻近在咫尺，事實上這些漸漸地跟家鄉融為一體，它們是一塊塊冰塊倒進叫做家鄉的池子裡，化開了就拾不起來了。

當窗外的影像駛入那條離開鎮上讀書必經的馬路時我醒了，電視裡的影片放了第二回，隔壁的乘客下車了。外頭暗暗的，藉著路燈和住家商店的燈火，我看著這條返鄉的路，這條路既熟悉又陌生。不管是我家或這幾條我熟識的路，一個禮拜不見就是另一個風貌，一個月兩個月還捉摸得到熟悉的影子，可是將逐漸淡化到什麼樣子我實在是不敢領教。我低頭數一年365天，四分之三的時光在另一個城市生活著，家鄉這個滄桑又令人悵惘的詞是越來越鮮明，而我的家鄉的樣貌卻越來越模糊。
「終點站東勢到了，請各位旅客下車。」我一刻也待不住了，揉揉坐得發麻的屁股急忙下車，坐上爸爸的休旅車，回家。

光是入選就讓我意外得作夢都會笑，更別說是得獎了。不夠的地方太多太多，我會繼續走，以緩慢而自適的步子。

◎作者簡介
邱筠婷
北科機械系，想做的事情太多，總是在怨嘆時間不夠執行力不夠，生性懶散三分鐘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