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全國巡迴文藝營創作獎│散文類佳作】


可惜不是詩人
◎高珮華

她開始穿起跟鞋來。
為了面試而買的西裝式外套，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合身。高度才三公分的鞋跟，她踩得有些吃力，一個不穩腳背便向外翻，形成踉蹌。她會裝作沒事，如果正巧讓人看見了，就傻笑。
她努力練習平衡感，只想走出腰桿打得直的姿態。學習報稅，學習辦理定額存款，認真記帳，練習信用卡上自己的簽名。已經無須準備期中考。失去了寒暑假。應付各式帳單。在農曆過年前張羅紅包袋。使用報表逐漸得心應手，對客戶大方佯裝出很有朝氣的樣子。案子完成時覺得自己幹得好。散光越來越重，在加班的夜晚，她看見車燈路燈都俏皮地長了長長亮亮的眼睫毛。
回到家經常瞬間變成一攤泥，只剩按著電視遙控器的氣力，頻道一圈又一圈的轉著轉著轉到睡著，忘了關電視機忘了關日光燈，天就亮了。天總亮得太快，以至於夢想之類的名詞，只能暫時用保鮮膜包起來塞進冷凍庫。
原子筆接觸紙張的聲音還是很好聽，但寫出來的文字，只顧記載著待處理的大小事，以及精確安排的優先順序，再無法寫出其他什麼。失戀的夜不敢讓自己哭得太久，怕誤了隔天的工作。有時候累壞了，要擦防曬乳卻搖著立可白；丟衣服進洗衣機裡忘記撒洗衣粉，也忘記把臉盆拿出來。有時候懷疑自己，怎麼過的日子。這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下班的路上她買了450公克的咖啡豆，打算到超市買一包奶精粉。卻像被戲耍般繞來繞去總找不著，她懷疑廣告裡的好媳婦兒是怎麼買得到菜的呢。在團團轉之間，她突然發現太久沒有把超市逛得這麼仔細，像當年獨居的單純為生活採買的自己，她想念那種自在。
人奇妙地在不知不覺中成長，像發現時已經退去的嬰兒肥。而是不是還記得，孩提時的自己，把葉子剁碎和把沙子包起來，當時單純及認真的心情，以及那些明朗的快樂。
她知道楊秋興選不選大高雄，對她而言，依然沒有陽建福今天的三振率來得重要。雖然不合時宜，但她因此而欣慰了，她覺得她還是自己。
每天睜開眼睛知道自己得做的事，擁有一份薪水，能不再讓父母擔心，即使自己的時間少了，就算夢想還遠，這其中的取捨已經令人懂得知足。而既然沒有丟失自己，理想就有解凍的一天。庸庸碌碌中，當清楚了自己在做什麼，心情便變得澄淨透明，像走在鄉間的清晨，霧散去的時候。
於是她試著勇於拒絕應酬。夏季的周日午後適合午睡。電風扇來來回回打轉，豔陽和蟬聲透進屋裡，深入不了的睡眠，卻怎麼也捨不得醒來，也許有一場什麼夢，但不容易記得。睡睡醒醒之間，時間依然停留在周日的午後，像小時候那些無所事事且沒完沒了的暑假，彷彿可以這樣一直到天荒地老。浪擲了時間，心裡頭卻感覺美好。
日子是在許多挫折中，還能咬著牙微笑，反而在毛雨的夜裡找不到停車格，就輕易崩潰。打算抬起頭來大步走，卻不免低下頭，於是在抬頭低頭，低頭後又抬起頭之間努力活著。聽一首瑪麗亞．凱莉的瘋狂高亢，就多少又回復了些精神。
只可惜不是詩人，能把生活詮釋得詩意，能把所有掙扎凝粹得值得。
只可惜不是詩人，當悲傷也需要吃飽才有力氣的時候就不是。然後吃飽了睡飽了就起床繼續盡力好好當個上班族，試著走出屬於自己的姿態。
然後說著說著，雖然有點猶豫，但是還是把明早的早餐當今晚的消夜吃掉了。

總希望在上下班之外還能存在些什麼，也許真的可以吧。得到一點鼓勵，就覺得自己還有才華。謝謝噢，文學營及我荒謬的生活。

◎作者簡介
高珮華
1981年生，台北人。廣告設計科，中國文學系。任職美術編輯、網頁設計。好喜歡旅行，戒不掉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