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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文藝營創作獎【小說類佳作】游善鈞〈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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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全國巡迴文藝營創作獎│小說類佳作】


耳垂
◎游善鈞



0
他覺得她的耳垂似乎變得愈來愈豐腴了,他想,這或許是他造成的。

1
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一個人的耳垂呢?
他不明白。
席地而坐,裸露在三角內褲外的大腿伏貼上松木地板,冷得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摩擦出陣陣木香,瀰漫在空氣中,產生一小點一小點極其細微的顆粒。有時候,他會錯覺皮膚彷彿和冰涼地板沾黏在了一塊兒,反覆抬起大腿確認,才恍惚思及,就算再怎麼冰涼,房間畢竟無法成為純粹的巨大冰塊。
他忽地靜靜笑了,這個房間即使是白天,仍無法透入一絲光線,待在這裡,就像是陷在一塊咖啡凍中,柔軟地令人動彈不得。
這麼想著,似連周遭空氣也一併變得遲滯黏膩,模模糊糊的,視線猶如被纏裹了一層層保鮮膜,或是套上了一條失去彈性、變得過於寬鬆的絲襪。
大概是想出聲說話,面目扭曲的他伸出舌頭,試圖戳破一個洞。他總想這麼做。

掙扎的過程中,他突然想起一段往事,畫面和此刻一樣,也有些模糊了。
那是他國中時期的事。
國三面臨基測時,也許是需要一個共同努力的夥伴,也或許只是他們剛好坐在前後座位的緣故,總之,那段時候他和他突然走得很近,日益變得熟稔。
由於對方的成績很優秀,所以每次自習課時,他總是會轉過身,跨坐在椅子上,和他共用一張桌子,一起念書。
他曾經擔心自己會不會打擾到他,拖累了他的進度,但每次抬起頭,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剎那,又無法問出口了。

2
不知怎地,當他開始回想的同時,下體逐漸變得腫脹。而當他從記憶裡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勃起了。
他躺了下來,將背部嵌入地板,冰冰涼涼的,像是有成千上萬隻隱形的小魚相濡以沫,在肌表吐出氣泡似的細小疙瘩。緊繃的白色三角褲在陰暗房間裡呈現暗色調的淺灰色,無法讓陰莖徹底舒展,充分勃起,只能消化不良般微微鼓脹,像座迷你的溜滑梯。
之所以會這樣,並不是因著想起他的臉。現在他清楚明白了,一定是因為他的耳垂。
因為耳垂。
那時候,每當他遇到不會的問題時,他總會耐心地為他解答,並引導他主動思考。然而,有那麼一次,一題相當刁鑽的數學題目困住了他,他在計算紙上修修改改反覆劃記塗寫,他看著一張原先乾淨的紙張,逐漸被劃滿黑線,像是漫畫裡的潦草陰影。
等待過程中,他趴了下來,也許是被他過於規律的劃記動作給催眠,他體內的睡意濃度逐漸升溫升高,而就在他即將閉起雙眼的那一剎那,目光如日光從縫隙透射了出去,他意外發現他的耳垂相當豐腴,厚厚長長的,像一滴豐滿的眼淚懸掛在臉頰兩側,在空氣中細緻地擺晃,盪出一道道緩慢的弧線。
他立刻清醒了過來,眼睛半瞇,著迷地看著,不自覺地伸出了手,輕輕地,來回撥弄他的多肉耳垂。輕輕地撥弄。
他靜靜地射精。
尚未射精完全,內褲裡的陰莖仍呈現半柔軟半堅硬的狀態,宛若尚未蛻殼的蟲軀般卑微蜷縮著。背脊微微使力,他勾起身子,抬高下體,凝視著逐漸被浸潤的內褲,淺灰色荒原上多了個正在發育的漆黑窟窿。
精液怎麼流也溢不出邊界,密不透風地將回憶留在了裡面。

放鬆全身因沉溺回憶而變得緊繃的肌肉,他重新躺下。仰望天花板,意識恍恍惚惚的,有股此刻身體彷彿被倒轉,躺在天花板看著地板上的自己的荒謬錯置感。
還是有什麼,能提醒他,關於他所在的位置。在他的頭頂上,擺放著一座梳妝台,沒有光線的鏡子,想必和整個房間的黑暗融在了一塊兒;如此一來,反射出的景象不僅僅只是房間,也是自己。
有好幾次,他很想這麼告訴她。卻只是想。

3
他總是想,大學經濟系畢業之後,自然進入銀行或者一般的公司行號工作。也許會計也許總務,更多的也許是譬如拉保險之類的基層行銷。然而不管擔綱何種角色,都是可有可無的齒輪或者螺絲釘。
儘管他總是想,卻始終沒發現,這個世界早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每個個體都不再是極其重要不可或缺的齒輪或者螺絲釘,而是可以被大量替代輪換的消耗品。而也只有消耗品的角色,可以始終不被取代或者在被取代的過程中雷同而忽略其實兩者實際上並不相同的事實。他總是想。
然而,倘若真可以選擇的話,他不想用齒輪或者螺絲釘來譬喻自己,倘若真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變成耳垂。
儘管對於人體而言,耳垂的功用非但不明,也無法提供確實的益處,所以若真要說的話,耳垂,甚至比消耗品還不如。

延畢一年後,他進入一家廣告工作室工作,負責的項目是會計和畫插圖──畫畫是他從國中開始唯一擁有的興趣──有時候也處理一些無人可做的雜務。
每次靠著牆,等待影印機吐出一張張相同的單薄面孔時,他總是會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環視整間辦公室,想著,這種半吊子的工作室,就算哪天無預警地關門大吉,也一點都不讓人感到意外。
但秉持著這種想法的他,卻在這裡遇見了她。以及她的耳垂。而這也成為他以為這間工作室存在的唯一理由。
她比他小兩歲,晚他一年進入這間工作室,而她的工作,就是接手原先自己負責的可有可無的雜務。
這樣的說法或許過於浪漫,但他們的確像是在狹仄水缸裡遇見彼此的兩尾金魚,在小小的工作室裡認識甚至交往,卻同時忽略了一件事,金魚的記憶力只有短暫的兩三秒。

4
他是耳垂。
他是耳垂。
只有他還記得,自己仍深愛著她。

之所以會愛上她,最初──或許也是最後──的理由,是因為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和國中時遇到的他一樣,豐腴飽滿,甚至肥厚得有些不協調,像是兩條沾黏在耳骨上的麵疙瘩,白淨淨的,讓人有一股想將之一把掐下的衝動。
想當然耳,是他先開口約她的。在共事還不到一個月,某天下班後,他忽地開口邀她一起吃飯。
地點是位於公司附近的一家平價簡餐店,直到服務生送上白開水後,他們才終於打開了話匣子,熱絡地聊了起來。
那是一頓很棒的晚餐,或者也可以說是約會。用完餐後,他們一邊閒聊一邊逛街。大概是對她的耳垂過於著迷,那晚,他送了她一份禮物,是買一副一百五十元湊兩副兩百塊的夜市牌耳環。
他買了一副送給她,當時的她,個性十分率真,竟將剛收到的禮物立刻別了上去,隨之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向兩邊咧開的唇角將她的臉扭擰開來,肥大的耳垂和燦亮的耳環同時擺盪搖晃,分不清究竟是誰拉扯著誰,一閃一閃地,熠耀著刺眼的廉價光芒。

他還記得,在這個咖啡凍般的半透明房間裡,他們彼此交纏,彷彿漂浮其中糾結著的碎屑殘渣,她輕嚙著他的短髮,讓他的頭皮感受到觸電似的微弱撕裂;而他,則伸出那雙粗糙、漲滿厚繭的手,粗魯地搓揉她的乳房,恍惚感覺那深處宛如包裹著一枚月亮。這樣想著,他愈加難耐地用力來回摩擦,試圖讓那枚月亮盡快變大變得圓滿。
他再也無法繼續壓抑,於是脫下僅剩的束縛,像是想把黑暗刺穿般用力勃起,將手凹折,成為一個黑洞,一個口,拉扯整個房間,那種懾人的力道,仿若想將裡頭的黑暗全裝進自己的陰莖似的。
他伸出舌頭,讓她巨大畸形的耳垂在舌尖上輕盈彈跳──感受到那細小的耳洞──濕潤的唾沫變成一顆顆細小的彈珠,顆粒分明地來回滾動,摩娑著他厚實的舌肉。
終於,他將自己曾經幻想過的月亮,以回憶的方式真實體現。溶化的月亮在房間燙下一小塊灰色的毛絨傷疤,似是擔憂驚擾誰般小心沉默,不敢隨意流動。
他爬了起來,邋遢跪坐著,凝視端坐在對面的梳妝台。和先前所想的一樣,沒有光線的鏡子,沒有臉孔,和自己相同,只是沉默地待在這個房間,來不及出走。他很想這麼以為,以為彼此同時困於這裡,同時來不及出走,從這個爬滿不知名藻類的水族箱。
一旦長時間注視著同一個地方,便會誤認為那裡存在些什麼,念頭乍現的那瞬間,房間頓時變得明亮。他看見她挺直背脊,坐在鏡子前,仔細地撲上粉底,用纖長輕巧的口紅塗滿雙唇,瀟灑抹上了眼影,讓雙眼成為一對蝙蝠翅膀,當夜晚一降臨,便能立刻振翅飛走。
不對,在飛離之前,她還會拿出耳環,一一反覆配戴,選擇一副最適合搭配今天衣裝的耳環;而後,他會看見她將耳環,輕輕穿過耳垂上的孔洞。那種極其謹慎的動作以及呼吸,似在確認那裡隨時都有洞,隨時都能通過。

5
他總是想或者他總是以為,卻始終沒發覺一個人獨自地想獨自地以為,也叫做一廂情願。
他拉開抽屜,沒有光源的房間,耳環靜靜地躺在裡頭,彷彿一具具華麗奢侈的屍體。他伸出手,用粗短圓胖的指頭,勾弄著撫摸著那些耳環,試圖藉由他們的睡姿找出自己當初送給她的那副耳環。
忽地,他將手迅速抽了回來。
無名指上被刺出一個小孔,用大拇指稍稍輕掐,便凝聚出一顆細小的血色彈珠。這讓他突然想起一段情節,有一次,那是他們剛結婚不久的時候,當她坐在梳妝台前打扮,正準備將耳環穿過耳洞時,也許是心不在焉,竟不慎刺戳到了耳肉。血旋即滲了出來,和他的一樣,是一顆紅色的小球。在他將衛生紙遞給她之前,她立刻用手背俐落壓碎,面不改色地重新將耳勾穿過耳洞。
想像著那個畫面,他忽地將自己的身子用力往前凹,像是要對折一樣,他一面用手摳抓耳垂,一面張開口,想用另一隻手將舌頭用力拉長,再拉長,直到能舔到那癱軟萎縮,皺成一小塊恍若餛飩的陰莖。
儘管以詭異的姿勢幻想無形的口交,依舊無法令他再度勃起,精液以另一種形式從他體內溢了出來。
他抬起頭,看不見鏡中的自己,感覺自己靜靜地流下了眼淚。
令人摸不著頭緒,他旋即幽幽地笑了,於此同時,如湖泊般深沉闃暗的鏡裡,極為迅速地閃過一排閃電似的銀白色齒列。
直到現在他仍不明白,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初她口中的他的溫柔,變成了足以鄙夷的軟弱?是不是擁有只是想待在誰身邊,用眼神靜默餵養著誰的想法,就會成為一種錯?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們之間逐漸沒有任何能夠牽動彼此的盤根錯節?他認為他們過的日子和一般夫妻並沒有什麼不同,那麼其他婚姻,也會有這種問題嗎?還是真正的原因是,他們所擁有的,只是各自的婚姻,而不是家庭。
一旦開始思索這些問題,儘管清楚找不到解答,卻無法徹底放棄。
當他發覺自己的身體正不住地顫抖時,他跪著,用膝蓋踉蹌地往前走,伸出手,將化妝台的抽屜一個個用力抽出。抽屜砰然掉落,裡頭的耳環也跟著散落一地,在空洞洞的房間裡敲擊出清脆的回音,隨著迴盪的次數增添而逐漸變得低沉。繼而消失。他扭過頭,看著四散在地板上的耳環,一小叢一小叢的,彷彿一隻隻正悄悄萌生或者正準備潛逃的小鬼。
再度撇回頭,將自己裝入鏡子裡對面的黑暗房間,沒有臉,他不想成為她的耳環,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成為她的耳垂,無用無能地附屬著,也好。懷著這樣的想法,全身赤裸的他陡然站起身子,挺直,最後重重地往後倒下。
背部刺扎入銳利金屬,潮濕地,陷進他的肌肉裡。他沒有聞到血的氣味,也許是因為那還不夠鋒利,以至於傷得不夠深。
像是耳邊忽然響起某段旋律似的,他開始輕微地左右搖擺,似是一隻舞蹈,同時,他摳抓著自己的耳垂,用另一隻手,凹折成她的姿態。她走了進來,將身上的衣裝一件件褪去,淡紫色襯衫,米色亞麻裙,最後是絲襪。直至一絲不掛,她在他兩胯之間跪了下來,垂下頭的瞬間忽地發出尖銳閃光──還有耳環──他失聲說道,聲音拔尖刺耳。她抬起頭,光線不足的房間看不清楚她的全貌,只隱約察覺她似乎在笑,因擠壓而扭曲的暗紅色的嘴唇,像是兩條肥厚的耳垂彼此纏膩,他的下腹部突然覺得鼓脹──彷彿有誰偷偷塞入一隻小小河豚──再度勃起,戳進黑暗無盡無限的柔嫩身軀。
她又笑了。
然後壓低身子,整個匍匐在地。他知道她張開了嘴,讓舌頭從喉嚨深處緩慢爬出,他想伸手將她的舌頭用力拉出,像是拔河一樣,一鼓作氣拔出藏在她體內的所有想法。
舌尖先是試探性地輕輕觸碰著陰莖,確認完畢後整個包覆住,濕潤唾液宛如某種昆蟲般,躡手躡腳地從堅挺的陰莖旁滑了下去,流入恥毛,接著再蔓延至小腹。舐舔一陣後,她緩慢地上下挪動著身子,小小的頭顱也跟著起落,和他的喉結一樣,包覆著喉嚨的肌肉滾動拉扯。他不斷吞嚥唾沫,卻怎麼也無法吞下,有種近乎於溺斃的莫名快感。
他終於無法再繼續忍受了,伸出手,以幾近蹂躪的力道抓住她兩側肥腴的耳垂,一把拔掉耳環,血珠無聲滾落在地,為了幫她止血,他將指甲狠狠地戳了進去,像是要將之刺穿一樣,像是想讓他的手指,成為她雙耳唯一的裝飾。
她掙扎著扭動身軀,想出聲,可是嘴巴卻無法自由行動,這徒勞的躁動反而讓他更興奮了。

6
就在他即將到達高潮的時候,她忽然無聲無響地出現在房門口。浮貼鏡中的她的臉龐,和房間同樣漆黑,看不見任何表情。她幽幽開了口:「你在這裡做什麼?」赤裸的他,搖擺著身子站了起來,陰莖依舊呈現勃起的狀態,對著她,像是代替回答般射出了沉默的精液。
她皺著眉頭,久久不發一語。拖著逐漸癱軟的陰莖,他轉身,猶疑地張開了口,似乎想回答,卻再度闔上,含住鏡中的她的耳朵──如果能確切看見她的臉──接著緩慢而慎重地擺盪,思忖著,自己即使無法成為她的耳環,也想成為她最巨大且無法擺脫的多肉耳垂。




〈耳垂〉得獎感言

倘若你也記得。



◎作者簡介
游善鈞
22歲,國立中央大學經濟系畢業,現就讀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創所一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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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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