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營網路熱身賽散文組得獎作品
市長獎(3名):
如果你遇見一隻三腳貓 mineye
地面還有落過雨的痕跡,在路燈的映照中微微反射著水光。像往常每個下班後的夜晚,她沿著巷道緩緩走向居住的公寓,邊從背包取出鑰匙準備開門,卻有些訝異地停住動作。
公寓大門前窩著兩隻貓,大的挺背端坐,小的側身躺臥。大貓抬眼看她,打量什麼地望了一會兒,隨即起身跑走,很快就消失蹤影。
她注視擋在入口的小貓,一時有點發愣。
她從不主動接觸貓或狗,總是遠遠地保持距離。跟人相處就夠累了,沒必要結交別的動物,她怕麻煩。然而,小貓受傷了,身體有血,一動也不動。
死了嗎?應該不是,否則大貓不會把牠叼到人來人往的必經之處──她忽然領悟到大貓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是求援的訊號。
她不愛管閒事,可以直接跨過小貓,上樓繼續過規律的生活。但是,大貓的靈性,讓她上樓找了個紙箱,將小貓裝在裡面,帶去附近的獸醫院。
「很嚴重,兩隻腳必須截肢。就算活下來,以後行動也會很不方便。」診斷之後,獸醫給了確實很嚴重的說明。
「全部要多少費用?」她理性地問。
不過,這時才想起錢的問題,已經有點晚。
果然,醫院,尤其是獸醫院,真的好貴。
「我只帶這些。」她掏出身上的三千元,差距甚多。
絕非企圖講價,她只是老實拿出這個月僅剩的生活預算,遇見狀況前才去郵局提款機提的。早知道一瞬間便會透支,當時應該提少一點。
看在是流浪貓的份上,獸醫收下她能支付的,跟她約定來接小貓的時間。
談話中,玻璃隔間後的手術台,冷冷刺入她的瞳孔。忽然,小貓變成殘障,無助爬行的景象衝進她的腦海、衝破她的冷靜、衝潰她的淚……
再走進獸醫院,小貓的頸部套著塑膠片,為了防止牠低頭咬剛癒合的傷口。並且只截去一條後肢,另一條本該截去的前肢裹著石膏,休養兩週便可復原。
「就叫你『大吉』吧。」回家後,她幫小貓取了名字。
依牠大難不死又保住一條腿的幸運指數,牠有資格叫大吉。
你見過三隻腳的貓嗎?牠奔跑跳躍的敏捷度,不輸任何同類。
未拆石膏前,大吉已精神抖擻玩起捉迷藏。拆掉石膏後,大吉更擴張勢力範圍,從樓梯間到屋頂花園,整天東竄西鑽。
昏迷及住院期不算,真的初次見面,大吉謹慎戒備,能離她多遠就離多遠。熟識之後,大吉常貼著她的腿邊繞圈圈,含蓄地撒嬌。
她漸漸了解為什麼許多人要養寵物,被全心信賴的感覺,很特別。
但她終究無法回應大吉的信賴。大吉來自街巷,痊癒後就該回去街巷──這是素有潔癖、勉強收容大吉的母親,與她的協議。
她設法拖過一天又一天,期盼延長跟大吉的緣份。但是,一場殃及全家的跳蚤災難,讓母親發出驅逐令。
對薪資微薄仍蒙父母庇蔭的她,貓砂和飼料已是額外的負擔,再帶大吉去除蚤、打預防針、結紮、洗澡、化毛、健診等等,將是難以承受的奢侈。
她備妥大吉最喜歡躲進去玩的紙提袋,呼喚牠的名字,等著牠毫不設防地跳進去,再將提袋交給父親。提袋很深,只要輕輕按住開口,既可保持空氣流通又跳不出來。
「我帶牠去菜巿場,那邊容易找到東西吃。」父親告訴她。
是啊,這樣很好,吃飽是最重要的。
是啊,這樣很好,脫離侷促的公寓,重新找回遼闊的自由。
不過,也許不必帶去那麼遠,也許帶到樓下的巷子,她依舊能夠買飼料每天餵牠……這樣的念頭不時飄過,伴隨思考不周的後悔。
而且,她開始尋找偶然,養成了邊走路邊四處張望的習慣。也許,大吉的身影,會再次闖入她的視線。
但是,偶然並未發生。希望,在歲月流逝中幻滅。
所以……如果你遇見一隻三腳貓,請幫忙告訴牠:牠的朋友,很想牠。
琉璃貓 跩狐狸
於是,我將自己栽坐成另一隻,逐漸消融於背景之中的琉璃貓,與你對看,彼此,窺探。
日光滲透落地窗,呈現歪斜的軌跡碎落在肌膚上,肌膚,彷彿就要被晨曦曝曬成了一派透明,半透明色質在大型櫥窗前漸次成形,總是人來人往的地下街像是被鎖住了喉頭一般沉默。摀住耳朵,想著,如果,如果自己就這麼無聲息消失了,會不會有人──是的,任何人都好──發覺我曾經存在。
在窗邊,醒來,鬆開微泛青筋、略顯消瘦的雙手。「七點十八分。」蜷縮在木板上的錶似是有語欲言般輕微顫動,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處於視線中的透明錶面呈現一大片白色的反光。嘆了氣,如魚吸吐般那般細微,用尚未刮理乾淨的鬍碴輕輕搔挱地面,無數個幾何圖形在眼底迅速舖展開來,無限延伸成一條筆直的蛇,人們安穩行走於蛇身之上;一張張路經背離、路經而又背離的面孔辨認不清;樓房高了又低低了又高,來不及丈量的天光被盡數遮掩;影子偶爾跟上腳步,卻忘記調整自身濃淡的程度。
覺得身體好燙,這種感覺清楚映射在腦中,可不知為什麼,並不覺得這反應在我的身體上──那麼如何得知這灼熱感──於是將自己揉起、攤平、用力揉起,再用盡一切氣力,攤平──總無法徹底根治的蕁麻疹這會兒是否又復發了──鐵軌載著空無一人的車廂用力竄經血脈,有時會錯覺,在這副小小身軀中會否,存在著這整座城市,而會否也是這過於沉默的血液讓我忘記了,呼吸其實並不存在著某種程序。
在車身的規律晃動中醒來,喧鬧的地下街擠滿剛下了火車、捷運、高鐵或者只是單純遊蕩的人們。每個路經櫥窗前的人都忽略了我,在那一大張透明背後,擺著各種試圖吸引眾人目光姿勢的我,簡直像極了一個小丑,只是沒有人願意扳開隱藏於背頸上的拉環,倒出小小身軀裡的嘶吼。
又醒了過來。側躺在長廊上,正午陽光將我割去了一半,彆扭地調整身軀,似是想揪出了另一半形體。午後的陽光毒辣,刺眼到屋簷險些無法容納──琉璃,必須用極高的溫度,才得以揉之成型──窩在欲蓋彌彰的角落,我像隻受傷的貓,膩舔著緩慢痊癒、同時亦緩慢腐爛的傷口。理應透明的血液持續循環,持續流逝,伴隨不可視的時間,一個又一個彼此獨立的世界依著各自的想像兀自轉動──我覺得自己彷彿被夾在一個又一個彼此獨立的世界之間──摩擦我,揉塑我,使我升溫,使我著火。
下次醒來,也許依然會和擱在小木櫃上頭的那隻琉璃貓遙遙相望,以為只需這樣注視,牠便會輕巧地一躍而下──這麼一來,有形體的寂寞,就能粉碎了吧──原來,在寂寞製成琉璃的同時,也不經易地將自己揉了進去,成為一種雜質──人與貓都一樣──只是不懂要如何和別人相處,於是只好笨拙地落單,對異樣的眼光習以為常,當寂寞成為一種常態,其實和平凡生活沒什麼不同。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戴上口罩,蹲在地下街的櫥窗裡,與每個人來人往的寂寞對看,窺探。用力按壓口罩抵住心臟,氣管血脈全揪攪在了一塊兒,有種聲音即將從體內迸裂開來,很想拉響警報,讓洶湧人群趕緊閃避,只是我並不處於任何一個服務區,彷彿宇宙間沒有任何傳遞媒介的衛星,極其遙遠地,任由微弱輕渺的訊號沉默在你你我我之間。
「時間是七點十八分。」凝視著錶面在心中低語,並試圖將自己和那隻琉璃貓一併拉向落地窗,等待夕陽。或者下一次醒來。
我在北緯25度尋找家的記憶 顏玲
自從母親走後,我總是搬家。
記得小學生時期,眼看著轉學生搬來了又搬走,竟羨慕得很,甚至天真的問母親,為什麼我們從不搬家?如今,我在台北工作才短短六年光景,卻搬了七次。搬遷的理由或許包括房租上漲,受不了惡鄰居,室友搬走導致無力負擔全額租金,但泰半原因是嫌膩了摸熟的環境,冒險的心情逐漸消退,因此我對搬家樂此不疲,彷彿補償了幼年時的宿願,潛泳在大都市的潮汐中,躲藏暗礁像是逐浪而居的蜉蝣生物。
對外地人來說,沒有地緣牽絆,可以四處為家,卻無一是家。淡水很好,風景美麗;新店很好,人文薈萃;萬華很好,交通快捷;松山很好,上班方便。然而比起南部家鄉,淡水冬雨太冷、新店山嵐潮濕、萬華人車喧囂、松山生活昂貴。我先用租金決定喜好,再用氣候篩選住所,表象因素在在顯露我更甚孟母三遷的固執,骨子裡「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的心態昭然若揭,都會叢林中的遊牧生活,我遷徙再遷徙。
為了尋找住所,於是上網查詢各大租屋網站,美輪美奐的裝潢屋代表著不菲的租金。父親生前是裝潢師父,從小耳濡目染以展讀室內設計圖為樂,閒暇時喜歡拿筆找出平面圖的大門,順著動線畫出路徑,再想像置身於不同的空間,不同的風格和視覺。我樂於搜集許多建築海報,但願自己有一天也能築出心中的美麗殿堂。
每當房東宣告出售房子而趕人時,我馱起滿櫃的書籍與衣物,宛如戰亂逃難的貧婦,在大台北地區穿梭,試圖尋找屬於自己的蟹殼。這時就會羨慕起某位房屋修繕的朋友,訂製了一整面牆的書櫥,甚至,也回想起從前的自己,在老家與父母同住時,南部透天厝一層足足35坪,隔出了我私人專屬的起居室及衛浴,更遑論房間。我在自己的帝國中暢所欲為買書及購物。
以往下了班,丟下包包便循著香味前往廚房尋找母親與她的料理,一邊閒聊一邊以指當筷,饕口饞舌送進滿嘴食物,飯後父親觀看他的摔角或拳擊頻道時,我便捧著小說躲進母親的房間陪她看電視,縱然不知她熱衷哪齣戲,但每每廣告片段便是我們的交流時間,溫馨而滿溢,當時妹妹已遠嫁中部,我像獨生女一般私霸著母愛。那段日子也將同學與同事,引進風格自我的住居,事後回想起來,我當時認為理當擁有的35坪,竟是日後在大都市中遙不可及的夢想空間。
或許追求完美的個性使然,我不喜歡與陌生人共處,所以寧可提高租金預算找靜謐的套房;之後更變本加厲要求獨門獨戶,唯一的評選標準端看是否有獨立門牌。我一面奢求下班後獨處的寧靜,一方面卻口口聲聲抱怨自己的形單影隻…。疾行的雙腳載著結霜似的表情,看似飛馳於目的地,事實上卻對未來感到渺茫漫無目標,尤其假日前的週五夜晚,理當狂歡、夜歸無罪,我卻急於逃回自己孤單的住處,只為躲避外頭華燈初上時人們雀躍的心,怕那無邊鼎沸相形了我的寂寥,我無處狂歡,寧可屈服在巨大的寂寞裡。
自從母親走後,我總是搬家,我在北緯25度,尋找對家的記憶。如今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來,我所尋覓的不是裝潢華麗的房子,而是心底深處一間有著母親身影的舊居。
二獎(1名):
堤防上的釣客 桑諾
淡水老街(靠海的那邊)距離路的盡頭約莫一百公尺,一棵大榕樹下,每天每天,每個只要是沒有下雨的午後,總是會有幾個臉孔黧黑眼珠渾濁、或帶著老花眼鏡或頂著破舊球帽(側邊繡上X號陳某某,根本無從看出是哪一年哪一次哪一種選舉之候選人)、一口爛牙猶仍十分堅持地嚼著檳榔叼著香菸、一頭灰黑油膩亂髮(當然更有些是勉強掛著幾根稀疏的毛髮)⋯⋯最重要的是,每個人手中都必會各持著一支釣竿(像是彼此間共同的信物)的,三五個滄桑的中老年男人們,堤防上的釣客。
我總是為他們專注的神情深深著迷:拈抓一小撮猩紅色的餌,細細地在鉤上搓成橢圓,然後非常技術地、力道再準確不過的甩竿,釣鉤末梢的金屬在陽光的照耀下畫出一道優雅的弧形,「咚」,緩緩坐下,氣定神閒,又點了一根菸。然後忽在一個無有人注意、無有人察覺的瞬間猛然抽起釣竿,收線、放線、欲擒故縱,拔河式地消耗上鉤魚兒的體力,一點、一點,將那奮力掙扎的魚兒拉出水面(魚兒懸在半空中仍可憐而無意義地扭擺身軀),解下,丟入冰箱,重新上餌。
當然也不是每回(還有每一個釣客)都能如此順遂、容易地釣到魚。往往會是兩個極端的狀況被放置在一個畫面裡的兩側(上帝的戲謔安排?):其中一個如前段敘述那樣機警而敏銳的老伯,卻在每次起竿之時釣鉤上的餌皆已被水中魚群或是海水流動清空殆盡,然而身旁的冰箱依舊空空如也;但畫面另一端一個像是微微酒醉(手中的釣竿都抓不穩)的老翁,水中那些魚群像是他飼養的,兩三次起竿就能釣起一尾活跳跳、胖墩墩的肥魚。一旁路過的遊客紛紛聚到那醉翁身邊詢問價錢,醉翁會一副小人得志模樣(請原諒我天生對競賽當中失敗者無可救藥的惻隱同情以及幻想著勝利者總是洋洋得意目空一切之激凸式假設)答說:「今日收穫袂歹,一尾五十就好⋯⋯」
但真正讓我開了眼界的,是在那條路盡頭堤防上的那群釣客當中,一個打扮像極流浪漢之沈默的中年男子。他以一種顛覆我過往對釣客沈著冷靜之刻板印象的極其躁鬱過動的釣魚方式:奮力甩竿、收線(且不時猛抽釣竿)、再甩竿、收線⋯⋯
一開始,我誤以為這人是在練習甩竿(我一直有個不知是不是錯誤的釣魚觀念:勾著餌的魚鉤甩得愈遠就愈容易釣到魚),我看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個薛西弗斯式的甩乾練習(餌的落水點好像真的愈來愈遠了?)。忽然他身邊圍觀的遊客爆出歡呼:釣到了釣到了⋯⋯
我看傻了眼,還真給他釣到魚了。
只見他老神在在地將魚解下了鉤扔回海裡,忽而我對這其貌不揚(像個流浪漢)的中年男子心生仰慕,同時胡亂猜測他這樣子釣到魚是什麼道理?難不成這是一種「獵槍式」釣法?將釣鉤綁上重物,然後把鉤「射」進水中,隨機「叉魚」?這麼說是亂槍打鳥⋯⋯呃⋯⋯打「魚」?⋯⋯
幾天後我將這事告訴L學長,才知道我這種猜想竟是何等荒謬呵。
L學長說,這是讓藉由抽拉魚竿使魚餌在水中變速移動,摹仿獵物吸引魚兒獵食,讓魚自動上鉤。
於是我哀傷的體悟到:啊,我的想像力竟是何等的貧乏呵⋯⋯
「釣到了釣到了⋯⋯」遠方圍觀的遊客又嚷了起來,像是對我進行一場無意識的嘲弄。
三獎(2名):
胖 樂熙
那一陣子躺到床上時常常感到胸悶,呼不上氣,非得坐起身子才有辦法呼吸,最後睏意逼得我不得不躺倒時,也總要輾轉反側許久才能入睡。
那是我體重達到人生巔峰的時期,家裡廚房和客廳相通,父親不喜歡油煙氣,所以母親也很少煮食,不過在吃的方面也不曾讓他們餓著,吃飯時不管老的少的,都是一個人一個便當,非常公平;冰箱裡常備水果,除此以外再沒其他飲食,也許偶爾排洩不暢時還會有家庭號牛奶。別人同樣的食物不能吃超過兩餐,我則相當自豪能夠同樣的菜色吃上一年半載面不改色,期間只零星換過幾次配菜的花樣,聽說動物從小飼養時吃固定的飼料,長大後便不會對同樣的罐頭乾貨感到挑剔,想來我的父母教導有方,對於這方面,我也的確是少有埋怨。
離家後朋友皆有飲食不適的問題,這個區塊我倒是適應良好,只是自小嬌生慣養,沒有人準備三餐就懶得吃東西,往往買了一條土司可以吃上兩天──一餐一片土司,也許抹巧克力醬,也許抹花生醬,或是巧克力醬加花生醬──加上沒有代步工具,除了大眾運輸外通通都靠一雙腿,就在自認毫無努力的情況之下,憤懣已久的胸口突然變得開闊,再無脂肪包覆的骨頭有稜有角、常常磕到硬板床,倘若忘記要出門覓食,隔天五臟六腑彷彿都用脫水機脫過那樣輕,不會像裝滿水的水袋那樣壓疊在一起。
放假回家,反而很難嚥下母親準備的內容,只有水果還能應付。散漫慣了,在家裡拿到便當也端回自個房裡,偌大個便當只有白飯還算樸實無華,其他部分在燈光照耀下皆璀璨地反射光芒。偷偷買了個不鏽鋼網勺,把便當裡的菜通通放進網勺中,再用逆滲透水沖過,把光芒通通沖到馬桶裡。
家裡的衣服多半不能穿了,帶回家的衣物也沒有地方放,原本摺疊好放在雙人床的左半部,可過了幾天後,那些洗好而懶得折疊的衣服堆在高低起伏、疏落有致的衣物上,像瀑布一樣的從高處往下流淌;打開衣櫃,將不再穿的衣服拖了出來,那些樸素清淡的服裝昭示著一個已經不是很熟悉的自己,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照鏡子時,也經常不認得對面的那人是誰,因而要發愣好一會,才能回過神來。
將舊衣一股腦兒的載去投入舊衣回收箱裡,裝得太大袋險些塞不進去。
將瀑布放進衣櫃裡,衣櫃鬆鬆的,留下了許多空白。
清理衣櫃時不只拿出了許多衣物,還掏出了不少包包。漫長的假期,我徹底清理了房間,找出了許多的鉛筆、原子筆、橡皮擦,還有只寫一兩行字的筆記本、還裝在塑膠袋裡的卡片,甚至還有各式各樣的彩色筆、粉彩紙、水彩等等。書架上擺飾的娃娃也全取下,而書架上有的書,則是在朋友生日時,也已經一落一落的送了出去,只剩下特價時買來卻還沒看過的書──那些書為數眾多,一時半刻內也很難看得盡。
花了一番心思,將這些東西平均裝進各個包包裡,查詢了離家最近的幾個孤兒院的地址,一一送了過去。不敢久待,東西放了人就逃走,一刻也不肯多留。
大窗簾小窗簾冷氣濾網紗窗通通拆下來洗。
床罩被套枕頭套也通通剝下來浸泡。
時序正好轉換到夏季,假期結束了,準備要前往更遠的地方,把所擁有的衣服全穿到身上,褲襪短襪又套長襪,牛仔長褲外搭長裙,尼龍束衣上套背心T恤襯衫毛衣,圍了圍巾又披披巾,還有一條長絲巾圍在腰上當腰帶,臉上還戴了兩副口罩。
揹了一個包包,除了幾套換洗的內衣褲和毛巾、必要的證件少許現金跟信用卡外,便是書又是書都是書。
房間裡散發著柔軟可愛的洗衣粉香氣,所有東西排放的井然有序,整個微微褪色的房間有柔和的氣息,站在門窗都關上的房間裡,冷氣和電風扇嗡嗡響著,外面下著大雷雨,我渾身發熱,覺得胸悶、暈眩,喘不過氣。
我站到體重計上去。
現在竟比離家前的自己更重了。
簡訊 PennySaf
照理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但春天善變的天氣總是讓人快樂不起來。過了一夜,氣溫下探到十五度,空氣中飄散著毛毛細雨,恍若仍在冬季,前幾天的艷陽高照彷彿是一場騙局。
埋首於期中考的課本中,越念是越焦躁。聽聞轉了系的朋友念得不快樂,又或者是過得不順遂,遂想回到原本熟悉的地方,我看著眼前難解的方程式、積累的報告,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總是難以判斷出哪條路是自己想走的,「莫忘初衷。」也聽過不下十次,但路似乎總是越走、離自己想要的方向越遠。
自小到大家裡的人也沒怎麼逼著念書,大多是自動自發地念了,忙於工作的母親時常早出晚歸,自己也就這樣一路念到了大學,如願地來了台北。說是課業繁忙所以不常回家,其實是不曉得自己要以什麼樣的姿態面對家人,念起書來感覺不若過去那樣輕鬆自然,一些對於未來的徬徨以及迷惘匿在課本的字裡行間,讀進腦袋裡的,也總是這些。與身邊親近的人談過、也與自己談過,結論總是撐下去,撐下去就是自己的,每當說出想要放棄的喪志話語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很對不起遠在南方的母親。
於是我傳了封簡訊給遠在南方的母親,近期的撥出記錄中都沒有她,上一次連絡已是一個月前的事情。每每接到她的電話只覺語塞,說沒幾句便草草掛了電話。而我非得好好說明,說明自己其實很想回去的心情。
「母親節不回去了,不過我五月底會回去,幫妳過生日。」簡單數字,打起來卻特別費力。
對於母親節的記憶並不多,只記得過去有幾年都會特別早起,準備一份早餐。也就只是這樣,但我卻十分懷念當時可以與母親同住的日子。只是現今老屋早已轉手到別人的名下,母親住在賃居的房子內,有時寄人籬下,有時以車為家,想到就難免鼻酸。
而我竟無法陪在她身旁,這大概是最難過的事了。
後來並沒有收到母親回傳的簡訊,念茲在茲的,卻也漸漸淡忘了。在日常軌跡中被消磨地十分淡薄的自己,頭髮的顏色淡了,連帶著連自己的靈魂也見不到了。就在積累的瑣事中,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她說:「我找一天去台北找妳啦,妳如果真的很忙就不要勉強回來。」
甫考完期中考的我有氣無力地應答著,但我仍然堅持要回去見她那麼一面,不為什麼。「妳每次回來還不都是沒事可做,都出去找同學了。」她如此執拗地說。也許閒居在南方的日子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我依舊想回去,如同燕子南歸,也不為什麼,只為了歸去。
而我恍然想起收到簡訊的母親,大概是很辛苦地按著手機上小小的按鍵,尚未打完完整的內容,就旋即要忙工作去了。那時與她一起去挑的手機,最後被她嫌棄很難用,卻也是繼續用下去了。一如我現在的生活,覺得難以為繼了,卻又還是可以繼續過下去。
我想大概是因為心中還是有一個安穩的所在,一個可以永遠回去的,溫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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