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還有落過雨的痕跡,在路燈的映照中微微反射著水光。像往常每個下班後的夜晚,她沿著巷道緩緩走向居住的公寓,邊從背包取出鑰匙準備開門,卻有些訝異地停住動作。
公寓大門前窩著兩隻貓,大的挺背端坐,小的側身躺臥。大貓抬眼看她,打量什麼地望了一會兒,隨即起身跑走,很快就消失蹤影。
她注視擋在入口的小貓,一時有點發愣。
她從不主動接觸貓或狗,總是遠遠地保持距離。跟人相處就夠累了,沒必要結交別的動物,她怕麻煩。然而,小貓受傷了,身體有血,一動也不動。
死了嗎?應該不是,否則大貓不會把牠叼到人來人往的必經之處──她忽然領悟到大貓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是求援的訊號。
她不愛管閒事,可以直接跨過小貓,上樓繼續過規律的生活。但是,大貓的靈性,讓她上樓找了個紙箱,將小貓裝在裡面,帶去附近的獸醫院。
「很嚴重,兩隻腳必須截肢。就算活下來,以後行動也會很不方便。」診斷之後,獸醫給了確實很嚴重的說明。
「全部要多少費用?」她理性地問。
不過,這時才想起錢的問題,已經有點晚。
果然,醫院,尤其是獸醫院,真的好貴。
「我只帶這些。」她掏出身上的三千元,差距甚多。
絕非企圖講價,她只是老實拿出這個月僅剩的生活預算,遇見狀況前才去郵局提款機提的。早知道一瞬間便會透支,當時應該提少一點。
看在是流浪貓的份上,獸醫收下她能支付的,跟她約定來接小貓的時間。
談話中,玻璃隔間後的手術台,冷冷刺入她的瞳孔。忽然,小貓變成殘障,無助爬行的景象衝進她的腦海、衝破她的冷靜、衝潰她的淚……
再走進獸醫院,小貓的頸部套著塑膠片,為了防止牠低頭咬剛癒合的傷口。並且只截去一條後肢,另一條本該截去的前肢裹著石膏,休養兩週便可復原。
「就叫你『大吉』吧。」回家後,她幫小貓取了名字。
依牠大難不死又保住一條腿的幸運指數,牠有資格叫大吉。
你見過三隻腳的貓嗎?牠奔跑跳躍的敏捷度,不輸任何同類。
未拆石膏前,大吉已精神抖擻玩起捉迷藏。拆掉石膏後,大吉更擴張勢力範圍,從樓梯間到屋頂花園,整天東竄西鑽。
昏迷及住院期不算,真的初次見面,大吉謹慎戒備,能離她多遠就離多遠。熟識之後,大吉常貼著她的腿邊繞圈圈,含蓄地撒嬌。
她漸漸了解為什麼許多人要養寵物,被全心信賴的感覺,很特別。
但她終究無法回應大吉的信賴。大吉來自街巷,痊癒後就該回去街巷──這是素有潔癖、勉強收容大吉的母親,與她的協議。
她設法拖過一天又一天,期盼延長跟大吉的緣份。但是,一場殃及全家的跳蚤災難,讓母親發出驅逐令。
對薪資微薄仍蒙父母庇蔭的她,貓砂和飼料已是額外的負擔,再帶大吉去除蚤、打預防針、結紮、洗澡、化毛、健診等等,將是難以承受的奢侈。
她備妥大吉最喜歡躲進去玩的紙提袋,呼喚牠的名字,等著牠毫不設防地跳進去,再將提袋交給父親。提袋很深,只要輕輕按住開口,既可保持空氣流通又跳不出來。
「我帶牠去菜巿場,那邊容易找到東西吃。」父親告訴她。
是啊,這樣很好,吃飽是最重要的。
是啊,這樣很好,脫離侷促的公寓,重新找回遼闊的自由。
不過,也許不必帶去那麼遠,也許帶到樓下的巷子,她依舊能夠買飼料每天餵牠……這樣的念頭不時飄過,伴隨思考不周的後悔。
而且,她開始尋找偶然,養成了邊走路邊四處張望的習慣。也許,大吉的身影,會再次闖入她的視線。
但是,偶然並未發生。希望,在歲月流逝中幻滅。
所以……如果你遇見一隻三腳貓,請幫忙告訴牠:牠的朋友,很想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