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剛被一場惡夢驚醒的我,像彈性疲乏的彈簧,從濕潤的床鋪一躍而起。潮水似的空氣,混合淚光,帶著惺忪睡眼的瞳眸,如貓步躡爪的移動,使上一招獨門輕功,輕而易舉,攀上頂樓陽台的花圃。
撥動了爪子,撬開阻隔室內與戶外的紗窗,迎接我的,是十多盆張牙舞爪綠葉繁茂的蘆薈。還有,兩個大小不一,由蜜蜂築起的褐色蜂巢。
幾隻零星飛翔的蜜蜂,鼓動嗡嗡的翅膀,充滿警戒心地,呈不規則的圓弧或扇狀隊形。如一支訓練精良的軍隊,埋伏蘆薈盆栽邊緣,伺機盤旋,逡巡,等待偷襲的大好時機。
就在我正納悶、好奇,這群不懷好意的小蜜蜂,是打哪兒來時,樓梯口忽然傳來一陣,母親攜著紅白拖鞋,啪噠啪噠的急促腳步聲。
「現在還六點不到,妳怎麼那麼早起?」母親推開門扉,滿臉狐疑對我說。
「沒什麼,只是做了惡夢,睡不著。起來看看綠色植物,改變心情。」我忍不住,用手指殘餘的力道,推一推,揉一揉,海藻般幽深的眼袋。
蘆薈儘管碧綠,繁殖衍生的能力盎然,卻禁不起炙夏陽光的曝曬。葉片的尖端處,有斑點的沉寂,而這股靜默、寂寥的腐朽氣味,像收藏樓閣的百年史冊,又悄悄點綴了,一點屬於紙張斑駁的焦黃,蠹魚。
母親拿起臉盆和鐮刀,俐落地往蘆薈根部砍去。
蘆薈飛散的莖葉,成為手中掌握的扇柄,栽植入土壤,又是無垠生命的延續。母親移植一部分肥厚的葉片,搖身一變,成就健壯的新盆景,其他看似營養不良的,則落葉歸根,放入盆中的谷地。
「妳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看妳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從小到大,母親說話的方式,總是單刀直入,一針見血。直接且不迂迴,點出我面臨困境的核心。
「可能吧?擔心報告、小論文寫不出來吧。很著急。」
了解、體貼我的,向來是心思敏銳的母親。她深知,會使我感到皺眉困擾的,唯獨有龐雜的學業與研究。
很快地,蘆薈已採集滿滿的一盆底。
此時,母親走入室內,伸出手,從五斗櫃的第二層抽屜,拿出一把乳白色美工刀。信手拾掇起一枚蘆薈葉,將乾涸的頭尾截斷,分割成四小截,每段約五公分長。把帶著小肉刺的葉緣給去除,最後,讓葉片剖成兩半。
蘆薈內層蘊含的透明汁液,順著母親的手腕,滲到米白色的瓷磚,化作一灣水蒸氣流淌的弧度。
「蘆薈是天然的美容保養品,妳可以用它塗抹在臉頰、黑眼圈,還有身體的每一個地方。保證紓解壓力呢。」
屬於蘆薈的青草腥香,透過解剖的葉片,傳遞早晨清新的氣息。豐美的黏稠汁液,伴隨母親無悔的關懷與叮嚀。
母親長滿厚繭的手掌,經由蘆薈厚葉汁液的滋潤,竟顯得晶亮無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