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日傍晚時分,用畢晚餐的我正看著電視消磨時間。電話就這麼響了,毫無預警的響了。
「喂... … 是瀞文嗎?」原住民講國語時的口音煞的我的思考變的有些遲緩,我小聲的答道:「恩。」一股莫名的緊張開始在心底蔓延。
我是個平地出生的孩子,但是我有二分之一的血脈源自於秀巒的山裡─我的母親是位泰雅族原住民。母親在臨終前將我托付予我的伯父,而我就像母親所希望的,跟正常小孩子一般:我擁有快樂的童年。
「我是嬸婆,我們都很想你耶!」這一向是他們向我表達情感的方式。算算自己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和他們聯絡了,以往每年都趁過年時分打通電話回去向他們告知我的近況。我總是緊張的不知所措。而在電話的那一端,他們總是熱切的將話筒傳來傳去,開心的嚷嚷著我的名字。事實上,要叫我數出他們有多少個人、長什麼樣子或是叫什麼名字,我回答不出來,那些早已是我很小時候的事,我們幾乎沒見面。就因為如此,一方面不敢接受他們的關懷﹔一方面也由於怕生,我很久沒有和他們聯繫,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敢承受這麼多的關愛,因為我記不起大家,我怎麼有資格?
一番問候後,嬸婆忽然放慢語氣:「我跟你說,你的叔公你還記得嗎?」我應了一聲,但實際上我並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她接著告訴我:「黑阿!他也是很想你阿... … 他死掉了吶... … 。」我的心理立刻又湧上愧疚的感覺。嬸婆接著說:「對阿!就在前天阿!他死前也是有一直想著你... … 他禮拜六要出殯,你有沒有空?來見他最後一面...還有你爸爸媽媽... … 也幫我向你爸爸媽媽問好... … 」她的語氣越來越輕,到最後有些哽咽。
掛斷電話後,我呆滯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我該做什麼。我向父母親轉述,他們也答應載我回部落去見叔公最後一面。
到了那天,我帶著複雜的心境出發。老實說除了一些難過,我還帶有一些雀躍。這麼說或許不應該,但我著實是個喜愛大自然的人。此時的我已開始想像山中的茂密的翠樹及潺潺的溪流。我們打從內灣進入。沒多久,四周就有幾座有關於原住民的雕像及圖騰:他們的圖騰以鮮明的色塊組成,只要看過一次,就能讓人牢牢記住它的特色。
我看到了那羅、嘉樂兩溪流之中叛逆的矗立著一塊巨石。相傳這塊巨石萬年前就立於此,岩頂鑲著一棵松樹。那松樹雖不及它的年長,卻也與它相伴有百年之久。聽人家說:「那棵百齡松柏常年青翠,形態雄偉、氣魄萬千,雖久經風霜烈日暴雨侵蝕,依然聳立如故。象徵原住民勇敢忠義、不屈不撓、愈挫愈奮之精神。」
車子沿著山路向上,路旁已可看到有同胞們擺的小吃攤;有的扛著東西和夥伴們聊天上山;也有的坐在山路間的石製護欄上,發呆的望著陡直山壁的草木。此時我們已爬上了近半座山。蜿蜒山路有著高峻的山壁,山壁間孕育了連綿的大型樹木,更涵養了草本類、蕨類植物參差其中;沿途可見彼方層巒疊嶂的山,山間悄悄的溜出兩條溪流,往他方急急奔去。對望的山上,已有缥緲的嵐氣盤旋而上... … 。
「哇!怎麼一回事?」才一不注意,車子已被霧氣團團包圍。唯一能帶領我們上山的竟然只剩道路兩旁斑駁的白線了!突如其來的不安感,使我查看手機上面的訊號格:真是恐怖!一格也不剩!父親告訴我,前方不遠處是某電信的基地,應該是露水阻隔了電波。我看著山頂上那座忽隱忽現的基地台... … 。
近中午時分,隨著霧氣漸消,我們安全的抵達屬於我的部落─秀巒村。
我見到了嬸婆,印象中模糊的臉孔,只是顯的有些蒼老... … 。她看了我許久,便嘆了口氣向父親說:「真的是誰養的孩子像誰阿!」接著就跟在那裡的各位介紹我。我不經意的看到了叔公的照片,那張擺在「供桌」前面,帶著和煦微笑的男子。我很驚訝,我記得他!
他們信奉天主教徒,不拿香,因此我跟父親在那裡只是用手拜拜向他致敬。叔公的遺體是擺在一張有著純白簾子的床上,他們的儀式簡單、乾淨、卻不失莊嚴。
家的旁邊搭了個篷子,堆了些木柴,燒著。大夥兒就坐著聊天、取暖。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在一旁玩水。在山下的我們可是沒這福利的,因為我們的水都需付費,而他們的水是內山裡的天然水,不但不用擔心水源,更可以盡情的玩。只是他們都說他們都是接更內山的水來煮菜飲用,對我們來說已經夠純淨此處的水,竟然被嫌棄會有農藥殘留。
大家聽到我是某某的女兒,都瞪大了眼睛盯著,然後點著頭說:「喔... … 。」一位算起來是我表哥的男子告訴我:「你媽媽很漂亮ㄋㄟ!她很會跳舞,以前是我們村里的美女喔!」也難怪我會被大家盯著看了。聽畢心理有點兒難過,因為據說我只有眼睛像媽媽一般。
距嬸婆家不到100公尺處,有條汩汩的溪流─白石溪。河床上佈滿著一捏就碎的頁岩,應是當地幟熱陽光及強勢的溪水交叉作用的影響。令人訝異的是:河床上有兩個直徑兩到三公尺的小溫泉,我看到兩個中年男子在裡面泡著,心想他們是如何知道這塊秘寶地的?聽說我小時後曾被丟進那溫泉洗澡呢!
在河床上撿了三塊小石頭,在手上玩著。它們有著不同的色澤,其中一塊石子上頭標誌著一圈圈清晰的白色條紋,倒是挺可愛的!在溪底貼著石頭的是幾隻有著黑黑大頭的蝌蚪。輕輕的將手身到河裡將其中一隻捧起,水流不斷的沖著我的手。感覺手上的壓力稍大,但水裡的溫度冰涼的沁心。看著差不多一公分長的蝌蚪在手掌心上擺動著尾巴,我閉上眼睛享受牠在掌心貼著的感觸。片刻後,我微笑著將它放回水裡。一切都是這樣安寧,這般原始。但接著我拿出不該在山裡出現的物品─手機,並按下錄音功能,將它擺在溪流邊。希望在塵囂喧擾的城市裡,也能感受深山裡的這份寧靜安祥。
嬸婆煮的菜是沒法挑的,全都取自於山裡最新鮮的食材。這裡的飯菜沒有過多的附加食品、人工調味料,所有的食物都散發著獨特的淡香,而不用特地加味素!尤其是那道炸苦花,肉質不是用鮮美就能形容的完的,還不時散著一股牠特有的清香。就連一向最挑嘴的我,平時不吃的苦瓜及茄子都開心的吞了下去,還直喊:「好吃!」由此可見一斑啦!
吃飽飯的閒暇時間,大夥兒就坐著聊天。我也嘴饞著拿出零食,沒想到卻引來一堆渴求的孩子的目光,他們個個都爭著要吃、說他們沒吃過。當然,我全分給了他們,這時我也才發現自己有多幸福!
山上的人跟山下的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心」,他們有著最淳樸的心。雖然他們沒有山下的人那麼多的資訊來源,很多事也許都不懂,但從他們的表態及眼神就可看的出來他們清淨無瑕的心靈。這種淳樸的生活方式一直是我所嚮往,沒有什麼理由,我就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