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妳

   這一封信要給妳。我未曾謀面的女孩。我不知道妳的姓名，而妳也是。但我們將因這間A507而有那麼一點交集。因為曾先後在這裡錯身而過，我與妳之間產生了微妙的關係。或許，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吧。但無論如何，我仍希望寫些什麼，給妳。

  留下全白牆面，窗明几淨與空抽屜給下一個房客，是規定也是貼心。連續兩個禮拜，我開始有意識地逐一抹去此地有關我的一切：書籍疊好裝箱，衣物件件折疊收納，我撕下桌前貼的勵志小紙條、風景明信片，掛在牆壁上的月曆和相框亦挪去了，只有小貓形狀的掛鉤帶不走。我知道這面牆、桌與床，將掛上另一幅月曆與照片，以其他形式風格的物品妝點，變成屬於妳的小世界，在未來一年。

   少了雜物，空蕩蕩的室內顯得格外明亮。我坐在堆滿打包好的行李旁，看著房裡的一切，突然覺得有些什麼已經離我而去。比如，以後將不再有刺眼晨光和上課鐘聲把賴床的我喚醒，不再有呼嘯的風聲在夜裡，不再有走動於此的我的身影。而屬於這裡的記憶，是不是也要對我封閉起來，永遠沉默呢。

(它在這間房間，也不再在這間房間)。

    過幾天，貼著A507標籤的鑰匙將易主到剛升上大學的年輕女孩手中。那個女孩便是妳。記得去年我也是這樣滿懷著興奮、期待與隱隱的不安，在家人陪伴下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過長廊搬進這間四人的宿舍，和提前抵達的室友們靦腆地相識交談。遠處，文學院大樓和操場和墨綠湖畔則安靜地歡迎妳的到來。

  每一天，妳將在上完課後轉開鑰匙走進房裡，呆呆看著窗外夕陽映照下雲朵那不可思議的層次和色彩，驚嘆無語。妳坐到桌前讀書寫字，或打開筆電聊MSN，相信許多新朋友會迫不急待地敲妳 (我彷彿聽見叮鈴叮的音效此起彼落響起。) 妳將在房裡褪衣穿衣，在鏡前看見自己的倒影漸褪去高中稚氣，悄悄變成一個有點曖昧的、陌生的介在女孩與女人之間的五官身型。妳將在這間房間同一張床板上入睡(偶爾失眠？)，做夢，醒來，在這裡生活像從前的我一樣。妳將容納囤積越來越多的喜怒哀樂及其他不可名之的情緒，幾封信，一些人，像從前的我一樣。

  記憶可以像我的衣服雜物一樣塞進行李箱嗎？這個房間曾經一點一滴地承接著我的一切，而今當空間脫離了，我的記憶是不是也隨之無所依？(我對A507竟產生分手戀人般的依戀心情)

  剛搬來的時候，在櫃子裡發現一罐快用完的洗髮精。這個前房客留下的唯一物品，安靜地倒在底層偏右的位置，暗示著數天前另一個主人的存在，也喧鬧地訴說著關於她之種種。我遲遲未移動這罐洗髮精，未填放物品至那層櫃子，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與我錯身而過房客的所有物。或許我想保留一個區域給那我未曾謀面的女孩吧！默默相信保留它便是建立了和她的情份與友誼。

  看著那罐洗髮精，我忍不住猜想，用這罐薰衣草香氣洗滌的髮絲屬於甚麼樣的女孩，她是短髮還是長髮，為什麼喜歡這種牌子和香味，她為什麼忘了帶走它……我也有股衝動，想刻意遺忘一件什麼來給妳猜想，髮夾、戒指，小字條還是其他？(我也猜想著你的想像)

  後來我決定，就留一封信給妳吧！連同A507。

PS：曾經想過偷偷打製一模一樣的鑰匙，在某個無人的下午回去眺望那看了一年的窗景，但請妳放心，這只會留在我的夢裡。因為我知道就算喀嗤一聲轉動鑰匙，打開的也不是我的A507了。數字變成密語和隱喻。通往過去的入口我失去了，也再也尋不見。那個空間已經永遠關閉。

                                                                   大妳一歲的陌生女孩

愛心年菜

   走在淡水河邊，沁涼的海風迎面襲，在炎夏逼近的此刻感受難得透涼的清鬆
，彷彿訴說我此刻歡欣鼓舞的心情。

   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昔日曾經在迷霧中頓失方向，
茫茫人海中拚命尋找一塊可靠的浮木，以為只要抓緊浮木，就能重拾安全感。
然而，豈能事事盡如己意？浮木早已超載，負荷不了眾人的拉扯，很快沈入靜默的大海。
   遠方的燈塔忽明忽暗，蒼茫中究竟能夠相信誰？
        
   幸好，總是有個守護天使默默在提醒我，為我指出回家的路。清柔的聲音，迴盪在心裡，時而清涼，時而溫暖，總是在無形中透露萬千訊息。
   然而，叛逆的我，時常不聽話往反方向走，喜歡走自己的路。卻總是在摔過跤、遍體鱗傷後才幡然領悟，原來這一路荊棘遍布，是我太小看天使的力量，太過自以為是。
   在迷霧中，有時遠遠看見美麗的珊瑚礁，誤以為是寶藏，渴望擁有而拚命遊過去。等到接近一看，才猛然驚覺那是可怕的食人魚。好在當下發現即時逃跑，才免於淪為食人魚的大餐。
   在迷霧中，有時不小心被海草纏住雙腳動彈不得。越掙脫反而纏得更緊，為了求生存，只能選擇放鬆，先任由海藻纏繞，靜候遠方的救援到來；有時不小心陷入漩渦，幸好，在快要滅頂前，總是及時出現救援。 
   原來，是否能從迷霧中走出來，還是在於求生意志是否堅定，以及想要回家的心是否真的那麼懇切。在迷中悟，我得到的是多麼彌足珍貴，好不容易確定方向，一步步前進，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裡充滿踏實與滿足，內心的快樂無法用言語形容。

       鳥籠外的花園被安置在高消費的台北東區，放眼望去盡是熙熙攘攘的人們，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循著甜味的誘惑，漸漸的聚攏了起來，只是不是在這一角自然的綠色天地，而是在四面八方的時髦世界，鳥籠外的花園是喧鬧中失落的想像。

        沒有人見的著它的，它是被錯置在這個時空，只有在恍恍惚惚間，有些心中還有夢的人們，隱約見著一隻青鳥眨著慧黠的眼，駐足在紅豔的鳥籠上輕聲低唱，喚起人們心裡一股最原始的悸動，憶起彷彿自己曾經也會高歌，將想掙脫牢籠飛翔天際的念頭化成小小音符，用獨一的嗓音為自己譜一曲美麗的藍圖，在心裡最柔軟的一角埋入希望的種子，盼著有朝一日它也會抽芽。

        於是，他們歡欣鼓舞於找到了遺忘的心靈拼圖，雀躍的手舞足蹈在綠葉間隙間灑落的陽光中，在鳥籠裡外來回的漫步，享受著這刻的驚喜和滿足。猛然地，輕輕抬頭所見的是被籠子分割後的天空，它多麼的殘破；稍稍伸手卻觸不到籠外的一草一木，這是多麼孤獨，以為可以開心歡笑了，沒想到四方的灰黑建築卻產生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隨著車水馬龍造成的熱浪席捲而來，於是又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

        鳥籠中被修剪出造型的樹嘲笑著迷惑的人，因為樹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什麼東西都是被分的一格一格，簡單明瞭嘛，時間空間喜怒哀樂不就是這樣嗎？每一個東西都照著規定四平八穩的依序出現，所謂的美感不就是刻意的營造出符合外在潮流變化的樣子，於是他可以一變在變，一切只需要有一把剪刀，樹又鄙視周圍張牙舞爪的路樹，為他們的天然感到可悲。樹從來沒離開過扎根的地方，他也不想離開這個繁華的多金世界，他不知道自己被鳥籠困住了，他和往來的人們交際著，分享著他們過度血拼後的空虛，以為這就是快樂。

        迷惑的人和活在自己世界裡的樹相遇，他們爭執著什麼才是真正存在，活過的証明難道只是跟隨著大眾的腳步移動，一股未知的神祕力量會替人類開啟唯一的出口？或是其實只是每個人都迷了路，遺忘向前向後或左右，要記起來也很難了，外在每個東西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這是哪個街口無法分辨，只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蠢蠢欲動，像欲破繭而出的毛毛蟲，想要變成彩蝶用翩翩身影畫出尋夢的路。

        一陣風吹來，有個聲音正沙沙作響，抬頭才發現滿眼盡是充滿生氣的綠意在鳥籠外，原來一直深信的眼見為憑，一直依賴的視覺發現阻撓了我們接受許多見不到的多元世界，瞬間，迷惑的人似乎有點明白，原來他並沒有迷失過，只是他忘了打開心門。

關於那個空間之印象

回憶輕嚙我右手大拇指上的厚實白繭，此時此刻我只想獨自佔有這空間。

裸裎著躺在黑色鋼製譜架之間，我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中的淡淡霉味與鐵鏽味。不再震盪出音符，這空氣愈來愈稀薄無味；而我卻妄想吸進充滿動人旋律的氧氣，接著緩緩吐出繾綣回憶的二氧化碳，抑或反之，總結就是公平的交換。

        然而只是妄想罷了。

我看著地上彷彿是剛蒸發的水漬，從樂器管口溢出的水蒸氣慢慢淌成人們稱做口水的水漬，對我而言卻意義非凡。它們是用對音樂和人的愛與熱忱醞釀而出的，就算被稱做口水也珍貴。

可是現在，這些水漬像乾癟的花般毫無生氣，我眼睜睜看著水分子蒸騰而上，對回憶道永別。

        我只能想像自己靠近愛人，輕輕伸出溫熱的舌尖舔舐青澀的竹片，再將之裝在吹嘴上，不必給它法式熱吻，只須一噘嘴一呼氣，音符賓果跑出來，愛意滿滿。

但只是想像罷了。我轉頭瞥著擺在一旁的樂器盒子，那樣曾經熱烈的愛，如今竟然不願觸碰，原因是自己與這個地方莫名的漸行漸遠。也許我該承認不是莫名，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的確就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堆壘成形，接著在某一天火山寧靜式噴發。

歸屬感就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吧，當你覺得不屬於一個地方，就真的不屬於了。無論什麼原因。可是我怎麼還躺在這裡依依不捨。

天花板上的吊燈投射在銀白色法國號上，眩目地令我誤以為又回到了從前。揉揉眼睛，才發現是獵人吹著號角要離開了。那些一個又一個吹奏旋律的人們、吹奏青春與熱忱的人們，我多麼想為他們奏一曲離別之歌，輕輕柔柔地，挽留一點回憶。也許是為曾經的自己。

儘管我想獨自佔有這空間，卻還是有人進來了。相同地點相同場景，但陌生的眼光投射過來，我只能莞爾一笑走向角落。背對人群。坐下。闔上眼。

沒有人知道我緊閉的嘴其實正在哼著歌。

        熱島，令人昏厥的金色沙灘。男人獨坐在其中。
涼風緩緩沖來，吹不走炎夏的酷熱，他凝視著橘紅色的地平線。
過去，也許是天生不幸，親人是一個接一個離開他，那造成了今後他的孤獨。總有自卑感圍繞他。
這個靜默的岸灘，和他一樣有著孤寂，少有人經過。會找到這裡也全是意外。
       「你不認為這是命運的安排嗎？要不是剛好路過而你的車熄火，我們能在這看到漂亮的海嗎？這裡雖然不起眼，卻是令人十分舒服呢！」
她說完轉頭看著男人，男人慌忙移開視線，轉而看向海。他覺得女人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熱得耳根子也紅了。還好，那日的黃昏也是如此詭譎與陰柔般的藝術，映在他臉，也擋了些他的窘境。
男人點了根煙草，他想起不愉快的童年。

      「好可憐哪，他的父母早就死了吧？」
      「是啊，聽說他姊姊也在前年死了。現在則是輪到爺爺了。」
      「真的好可憐哪！」

穿著孝服的他默不作聲，只是安靜地捧著祖父的遺像。
      「他跟你挺像的，不是嗎？」女人又笑了。
      「怎麼說？」
      「你們都一樣，冷冷淡淡。雖然不起眼，卻令人感到十分舒服哪。」
      「是嗎？」
煙蒂落了一地，他也不想去管，反正這海風自然會帶走這些垃圾，就像時間會洗淡所有人類的回憶是一樣的。
他起身，扔了煙頭。那位燃盡的小東西再落地十迸出了小火花。終於他走向海洋。

夕陽下，那隻母貓

    　復見這隻母貓。

　　看似傍晚，其實已經六點多了。夕照在右方的天空自成一團橘；左邊的那一片則是許多傷心的雲朵，哭完後依偎在穩重的山的背上。馬路越來越有夜晚的模樣，過路的車都點了燈，商家的招牌各各甦醒，瞬即上妝，爭豔。

　　我哪像那隻母貓閒適。今日結業典禮，暑假於明日起航；自由的風吹，吹六天，吹不動我的帆。還怕它是焚風呢！上課不管，現在的我被老爸叫去打掃，三樓層的樓梯加上我的臥房；雖然並非第一次，但每一次提起笨重的吸塵器，我的心情差不多也和它一樣，在天秤上難分高下了。老爸每回以「不打掃就不可以用電腦看電視打電話」來摀住我的嘴，可想而知，我只可默默地上樓「服務」。今天又是這隻貓，悠哉地舔舐自己；來個哈欠，張大嘴巴，你看牠吸走多少自由的空氣！而我？這吸塵器後方的排氣孔沒害我呼吸道阻塞就阿彌陀佛了！

　　我霸著窗戶往外睜大眼睛欣賞，兩棟平房，一個屋簷陷入另一個，母貓就坐臥在左邊屋頂上。我想，上演這羨慕又嫉妒的內心戲沒有用，瞧牠舔自己的模樣也挺可愛的！牠的哈欠感染了我。我張嘴，假裝自己也吸進自由的空氣品嚐「哈──」，多好！我極力說服自己，即使窗子隔了我們，我們心情同是自在；可惜，在我驚覺身後的吸塵器仍在時，這感覺散得一絲，不留。

　　我決定拉開玻璃窗！

　　好像來到動物園裡沒有玻璃罩著的觀賞區；觀看這隻英英美代子，有距離，卻也教人滿意。「啊──」我和牠正呼吸著同一塊空氣！外頭不悶的、千里遼闊的、天地上下流動的、風一吹翻攪的，難怪牠哈欠打得又大又實，幾乎要充飽牠的肚子了！

　　我吹了口哨「噓──」地逗著牠；突然，牠停了，不舔了，警覺性地開始掃描四周動靜；我也嚇住了，像碰了警報器被保全鎖定的小偷一樣心慌。不幾秒，牠便瞪向我這兒，我尷尬地彎起嘴角，釋出善意地對牠輕揮兩下手。事實上嘴巴微微顫抖，上半身平靜穩重，下半身雙腳直扭動。銳利的眼神如擲標槍向我射出一箭兇猛，正中紅心。我都以為牠是豹是虎了！乾脆兩手一起大力揮動，笑聲哈哈哈得更大聲，好讓我飄浮不定、找不到靠腳的心有了著落。

　　就一直做了十多秒，我可傻眼了。牠撇回了頭，速度快地可以與光速賽跑，連對面剛開燈的招牌都是用播放器慢速播放；而後牠繼續舔那毛毛的身軀，尾巴搖來搖去，傲慢極地像是在宣示：「噢！有問題的人類又有問題了！」。而我，像極了神經病，愣在那裡；後悔這反應做得有失尊嚴。

　　這回給貓欺辱了。可是又見他搔搔頭、眨眨眼、吐吐舌，就連伸懶腰，也像小寶寶惹人憐愛。如果我是跳遠高手，肯定拆下窗上的鐵欄，退後，奔跑，然後在窗前一蹬；蹬過三尺寬的巷子，落到母貓身旁，咕嘰咕嘰地逗弄牠，然後，抱牠。可惜我沒那能力，身手是笨重遲緩的機器，雙腳是疲軟無力的橡皮糖；得淪為次次等門票的觀眾，隔著遠距離試著感受舞台上的溫度。於是，我只好拿起手機，找定完美的角度，再喀嚓一聲，留下記憶的實物。

　　這時，兩邊的天空差不多要混在一起了；夕陽染了雲一身橘，雲兒給它上了濃純的乳色。養鴿人吹聲鴿哨，放出一籠鴿子；鴿子們拉著那哨聲，長長地飛過天空，留下一弧悠閒。「啊！多美好的景色。」愜意地我 … … 咦 !? 我發現，那隻母貓也留著一身橘黃的毛哩。呵呵，怪不得呀，怪不得！

　　你看，牠又開始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