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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文藝營創作獎【小說組首獎】葉璇〈衣櫃〉
2008/10/17 14:55 瀏覽2,154|回應1推薦4

rainst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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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推薦人 (4)

mate : 國會議員大戰奇觀
夜玫瑰

一杯飲料

小說組首獎◎葉璇〈衣櫃〉

臺北人,一九八九年七月二十三日生,性格介於獅子和巨蟹之間。北一女中畢業,現就讀臺北醫學大學醫學系二年級,生活習性是喜歡和好朋友們嘴砲並爭辯著生活中的大小事物,時時刻刻都在探索自己及周圍的人心中的情感。喜歡文學也喜歡音樂;夢想是成為一個讓自己也很滿意的人。



【衣櫃】
    
四周是一片黑暗,她抱膝坐著,仔細不讓自己的呼吸聲太大;熱熱的空氣帶點樟腦味,她皺起了小鼻子。手碰觸到屁股下的木板,硬硬的,頭上有軟軟的物體摩擦著她的頭,她很擔心媽媽幫她紮好的、月光仙子的髮型給弄亂了。維寧不知道抓到所有人了沒?反正,躲在這裡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她把耳朵輕貼上門板,外面似乎什麼聲音也沒有。

不行,現在出去說不定就被發現了;維寧說不定連第一個人都還沒找到。


她坐回原處,背靠著木板,有點後悔選擇躲在這裡;空氣似乎變得更悶更熱,呼吸變得有點辛苦,她在流汗,鬆落的髮絲沾黏在脖子上。雖然是這麼地不舒服,但奇怪的是,眼皮竟然有點重,頭也有點暈暈的。黑色的四周開始旋轉起來。

「趴躂」一聲,一件厚重的大衣掉下來整個蓋住她的頭。

(我們害怕黑暗的天性逐步被加以修正,最後我們甚至主動選擇睜著眼卻看不到的躲藏;但當我們已漸漸地習慣,它卻伸爪攫住了我們的眼睛
從此光明不復存在。)


*    *    *

鑰匙插入門上的孔,她想到那天聽人家說最好不要用圓的鑰匙,那很容易被破解。她倒吸一口氣,捏緊了手中那隻黃銅圓鑰匙,想說明天換個鎖吧;「喀擦」一聲轉動門把,熟悉而專屬的空間敞開,她踢掉腳上的高跟鞋,從手提包裡拿出看完的晚報;那上面全是令人頭痛的新聞,和高跟鞋令她腳痛一樣地惱人——她把它放上鞋櫃,讓它們留在空間之外。

揉一揉紅痛的雙腳;過緊的高跟鞋已在腳背留下鞋子形狀的痕跡,她一屁股坐到床上,柔軟潔白的床立刻向下凹陷;放鬆的象徵。床前擺著一臺小小的電視,她在沉寂灰黑的螢幕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空洞而疲憊。
她走到浴室,扭開水龍頭。

搬進這間小套房已有兩年多了;白天在一幢人擠人的商業大樓上班,夜晚就獨自回到這個六坪多大的空間。早上一個人從空蕩蕩的房子出去,晚上空蕩蕩的房子迎接她一個人歸來;當然會寂寞,但寂寞歸寂寞,跟前任男友分手後她倒是沒有想過再找個床伴,至少短時間內不會;養隻狗或貓罷,又不成,她有嚴重過敏。這樣一來,寂寞對她而言,反倒是一種安逸了。

洗完澡,頭髮直滴水,從浴室一路滴到床邊;她也不去理會,逕自拿了條毛巾擦一擦頭後便坐在床上。淋浴之後精神的確有變好,她睏倦的眼也睜得開了;眼眶裡的水透著清晰,環顧房間四周,她的家具不多;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桌子、一臺電視機,還有一個大衣櫃。這個衣櫃,實在很大,大得與她的房間不成比例;或許每個女人都需要一個塞得滿滿的衣櫃;可能是一種虛榮或理所當然不必思考的擁有,但對她來說還不只這些。衣櫃對她而言,是一個安全的存在。

衣櫃是桃花心木作的,表面光亮如漆,有兩扇門,可拉住中間的把手朝兩邊拉開,長度大約兩公尺多,寬度超過三公尺,深度很深,頂部還花俏地做成一個弧形,雕刻著細緻的花紋。裡面並不是滿的;是有幾件不錯的奢侈品、平常上班穿的衣服,內衣褲整齊地疊好放在一邊,但除此之外還留下不少空間。她其實不需要那麼大的衣櫃,但她對它的長寬高,有著小小的偏執。

打開電視,新聞又在播報一些令人不寒而慄的社會案件;家庭暴力、深夜械鬥、飆車族砍人、強暴、殺人……每天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沒有人是真正安全的。她向來畏懼社會新聞,那些內容使她有過敏般地難受;她感到這些事件醜惡至極得如同一隻隻猙獰、肥胖得令人看了想吐的貘,食掉她安全舒適的睡眠。她打了個哆嗦,遙控器一按就轉到電影頻道——那裡同樣也在打打殺殺,但至少是假的。她靠在床頭櫃上,雙眼直盯著螢幕,突然,床的左邊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會是蟑螂吧,她往左邊的地板瞧去,沒有蟑螂;頭一抬,好像是從衣櫃裡傳出來的。

關掉電視,她側耳傾聽,窸窣聲卻停止了。

那聲音,並不像蟲在地上爬的聲音;倒比較像是什麼人在翻弄、摩擦衣物的沙沙聲。她感到有些害怕,想到剛剛看的、一些宛如恐怖電影般光怪陸離的新聞;她取出i-Pod,戴上耳機把音樂開大聲,關燈。

*    *    *

窸窣窸窣、窸窣窸窣,窸窣窸窣,窸窣進了她的生活。

之後她常常在夜間聽見那些聲音在她的衣櫃裡爬行;好幾次深吸一口氣,打開衣櫃,卻什麼都沒有,只不過怪異的是,她的衣服好像真的被動過了,有一次甚至還掉在地上。她感到恐怖,想要另租屋子吧,卻很少找得到這樣租金便宜又舒適的地方。是鬼怪嗎?感覺又不像,不知怎地,她的直覺信誓旦旦地告訴她不是;她倒並不為此害怕。

久著久著,她也漸漸不怕了。她逐漸習慣與那聲音共處,兩三個月過去,倒也相安無事。她的i-Pod就放在床頭櫃,只要床的左邊一出現聲音,她就戴上耳機躺在床上,臉朝著右邊,音樂一首一首地放,實在睡不著的時候就吞顆安眠藥,然後聽著Jeff Buckley唱Hallelujah。Hallelujah,Hallelujah,Hallelujah……

「碰!」一天窸窣聲越來越大,接著衣櫃門板發出碰的一聲,強烈地撞擊,聲音大到她戴著耳機也聽得見;那很像人手肘不小心碰撞到衣櫃所發出來的聲音,大到她無法忽視,她拔掉耳機跳下床,往衣櫃走去,用力打開衣櫃的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小女孩,睜著大眼,用好奇的眼神望著她。

她倒抽一口氣,碰的一聲把衣櫃關上。隔了一秒,又再度打開,小女孩仍坐在衣櫃深處,背靠著木板,望著她,還在笑呢。

「妹妹,妳是誰?怎麼會在我家?」她俯下身問,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女孩沒有回答。
一連串的問題從她驚詫而張大的嘴吐出:
「妳爸爸媽媽呢?妳家住哪裡?」
「妳是怎麼進來的?」
「告訴阿姨,妳叫什麼名字?」
「為什麼要躲在這裡?」
「前幾天妳是不是也在這?」
……

小女孩依舊沒有回答,依舊是笑瞇瞇的,天真的眼睛眨呀眨,彷彿聽不懂她說的每個字。

她放棄了問話,心想時間已經很晚了,三更半夜,還是先讓這孩子在這住一晚吧,明天再去派出所問問誰家走失了孩子。這件事怎麼想都透著古怪,這小孩是怎麼進來的?前幾天她難道也在這裡嗎?剛剛進來的時候門明明鎖得好好的……不可能啊……

「來,站起來,到這邊來。」小女孩依言站起來,她抱起她,小孩子的皮膚白裡透紅,摸起來如桃李一般鮮嫩,兩條烏黑的髮辮油亮光滑,真是個漂亮而討人喜歡的孩子,她確定這孩子是真實地存在,而非精靈或妖魅;她把孩子抱上床、替她拉上被子讓她躺在自己身邊。

「先睡吧,明天阿姨送妳回家。」她摸摸孩子的頭,孩子依舊沒有說話,小小的臉蛋上纖柔的眼皮滿足地闔上。

她家在一條深深、灰暗的小巷裡;下了公車,先直直走,然後轉個彎,路頓時變得狹窄,她每次邊走都不自禁地不斷回頭看。

轉角有棵大榕樹,還有一個高高豎立的凸面鏡;榕樹下總有一個五六十歲、頭髮灰白的老人,穿著白色汗衫和卡其色短褲、在那兒掃落葉。中午、下午、晚上她都看過他在那裡拿著竹掃把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柏油地板;究竟有沒有在掃她也不知道,畢竟葉子落了又落,根本沒有掃的必要。

她對那老人並無好感;總覺得他整天在巷子裡以掃地為名逗留,說不定隨時想做什麼壞事。於是她總在走過轉角時,語音短促地打一聲招呼,然後就偏過頭去望著另一邊的凸面鏡。

*    *    *

「是真的!我確定我沒有看錯,那孩子真的躲在我的衣櫃,我還抱她出來讓她睡在我床上!」她有點失控,聲音一句比一句大,額角沁出了汗珠。

眼前有什麼東西紅紅的,熱熱亮亮的灼熱感從紅的背後透出來,她意識到那是早晨的陽光;用力睜開眼,數不清的灰塵粒子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自身身影,在她頭頂上方飛舞著。她坐起身,發現自己睡在床的正中央。

小女孩已經不見了;衣櫃的門關得好好的,她打開一看,裡面只有整整齊齊的衣服。她想了想又衝到門口;門鎖的好好的應該是沒有人出入過。

白光從窗格子透進來籠罩住床邊的她;她感到一陣暈眩。

「怎麼可能嘛,她要怎麼跑進妳家,還躲在那裡那麼久,小孩子哪悶的住?如果是真的,早上怎麼又消失了?妳說她自己跑出去,一大早的,那麼小的孩子怎麼會自己起床,還把門又鎖好才出去,我看這應該是妳在作夢吧?」好友阿茄一臉不相信。

她說她確定那不是夢;即使是現在,閉上眼,她還可以感覺到那孩子圓滾滾的小胳膊、壓在她臂彎上衣服上的縐褶,還有躺在她旁邊時那均勻的鼻息。

「我看妳啊,是太孤單寂寞了,一個人這麼久,要是我哪受得住!」阿茄還在自顧自地說,「趕快去找個伴吧!自己悶得發慌,小心悶出病來……」

她沉默了。她仍以為她很安於孤單寂寞,雖然或許自己沒有想像中堅強;或許昨晚在衣櫃裡看見的,其實是自己;或許昨晚的一切,只是寂寞在夢這面鏡子照出來的虛像。

*    *    *

然而,這個夢持續的比她想像的久;隔了兩個平靜無波的晚上,她又再度聽到熟悉的聲音,窸窣窸窣地摩擦過她的神經;幾乎像被電流刺激一般,她的呼吸急促,從床上跳起來然後跳下左邊的地板。

「妹妹,是妳嗎?妳在裡面嗎?」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很瘋狂;此刻的景象也實在很瘋狂,半夜十二點多,床頭櫃上檯燈閃著昏黃的光,房間裡光線黯淡,一個女人繃緊著臉朝著緊閉的衣櫃說話。裡面可能躲著一個走失的自己。

衣櫃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嘆了口氣,為了不想驚嚇到裡面可能存在的孩子,她帶著刻意的小心,輕輕地拉開門。

一股寒意直竄上她背脊。她尖叫著倒退幾步,膝彎撞到身後的床緣,她站不住腳,一下子坐倒在床上。

一個老人,拿著掃帚背向她,只些微地側著身。他一手握著掃帚柄,一手以握著的那隻手為支點,一下又一下地讓夾雜樹葉的掃帚身劃過衣櫃的地板;衣竿橫過他鼻子的高度擋在他身前,掛著的衣服被他不斷擺動的手肘撥向兩邊。聽到她的叫聲,老人轉過身來。

她沒命地向外奔逃;她快瘋了或者早就已經瘋了。不管那是鬼還是莫名的闖入者,總之這實在太匪夷所思,她想到最近的新聞:一名單身女子的壁櫥遭中年流浪男子寄居多日。她瘋狂地衝到樓下,衝出大門,衝過那該死的榕樹的轉角,一直衝到大馬路上公車站旁的便利商店;店員看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問她有什麼事。我要報警。她大叫。

警察來了,在她的小套房四處看看。她指著衣櫃跟他們說她看到的;櫃門一開,裡面一片凌亂。她望著他們好像要捍衛著什麼,眼神依然驚恐緊繃;她期待著他們替她找到那名老人,並質問他為何闖入她家。

但警察說,房間不像有人闖入過的痕跡,地板上一丁點塵土都沒有;如果那老人還拿著掃帚,怎麼連片樹葉都沒留下?其中一個年輕刑警看到她床頭的那罐安眠藥,沒好氣地說這一定只是她吃藥後造成的幻覺,三更半夜的把我們找來這裡處理噩夢,又不是小孩子,警察雖然是人民保母,可不能真把我們當保母來使啊!囉囉嗦嗦絮絮叨叨了一堆,他們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曾經被她嫌小的屋子此刻看起來卻大得令人發噱。

她把安眠藥整罐丟進垃圾桶,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

*    *    *

阿茄說她要不是太孤單就是太累,幾次想拉她出去短暫休息一下;也許小小旅行一下、或者去逛個街或夜店。但她婉拒了。應該都是因為那些安眠藥。她喜歡規律而平靜的生活,一個人在外面生活,乾淨俐落,她覺得自己沒病;有的話也不是寂寞引起的。

她想起前任男友,高大英俊,學歷高、條件好,也因此她曾多次懷疑自己不真實的擁有;有他的日子並不孤單,卻還是一樣寂寞。他對她而言就像在床頭多了一隻毛茸茸的大熊,可以抱著睡覺,可以對著說一些甜蜜的、令人愉快的情話。但她卻,還是一樣寂寞。也許自己就是個寂寞的人。寂寞生長在她骨子裡不管她喜不喜歡。所以在她陰錯陽差地在街角和他迎面撞上;他被另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緊緊地挽著時,她並沒有吵鬧,什麼都沒說就轉身走人。從那之後她就對這檔事顯出不屑;她寧願選擇一個人。

現在,她房裡的衣櫃,還是常常傳出令她無法逃避的聲響;每次打開都會看到不同的畫面︰有時是老闆在裡面接電話,有時是超市收銀的小姐;捷運上看到的高中生、賣陽春麵的阿伯、記憶模糊的小學隔壁班同學、正在替人看病的醫生……通常還戲劇性地帶著一兩件配件,例如收銀臺、背包、麵碗……等。就像習慣之前那窸窣聲一樣,她又漸漸習慣了,她清醒地覺得自己沒有瘋,只是她房間發生了奇怪的事,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她嘗試著聽到吵鬧聲時不要打開衣櫃;但那窸窣聲總會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門板甚至還會傳出一兩聲碰撞聲,直到她不耐煩地把衣櫃門碰地打開,無視於裡面的畫面重新躺回床上。每一天晚上她都面朝床的右邊睡覺。

她逐漸習慣了,屋子裡有其他人的感覺。

她當然曾經想過要不要換個衣櫃;但這個衣櫃除了在晚上提供的免費社會百態表演秀,其他時間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她想這說不定根本就不是這衣櫃的問題;魔法衣櫥這種東西不大可能真的在現實生活中出現吧,她無奈地笑了笑,仁慈地讓這衣櫃繼續留在她的房間。


「我的冬天 就要來了
我的冬天 就要來了

你的身體跟著我回家了 我把它擺在我的床邊
它曾經被你暫時借給誰 它現在靜靜的 躺在我的衣櫃
天熱了靜靜的 躺在我的衣櫃」

——陳綺貞〈躺在你的衣櫃〉


冬天就要來了。


*    *    *

冬季的臺北的雨,很冷很冰。

那天晚上上司請大家去一家提供生魚片、壽司之類的高級Buffet,她喝了幾杯酒, 體內暖烘烘的,自忖這幾杯酒對自己不算什麼,她走路回家,雨很大,窄小的傘擋不了所有的雨;腳下踩的每一步都濺起濕淋淋的水花。回到家時她的腳都濕透了,體內的暖意早被濕冷的空氣一驅而散。她突然覺得十分十分的疲倦,彷彿這輩子都沒有睡過一般,昏睡感逐漸侵襲她的意識;於是她衣服都沒換就沉入床舖裡睡著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驚醒;低頭看手上的錶,半夜三點多。她走進浴室沖了個澡,圍著浴巾,打開衣櫃正要取出舒適乾燥的衣物換上;衣櫃打開的一瞬間,她尖聲慘叫。那是遠比之前看到掃地阿伯發出尖叫時超出不知幾倍的恐懼感。浴巾滑落,露出裸露的她,但她呆掉的頭腦、張大的嘴、僵硬的四肢……似乎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忘了要將它撿起來。

衣櫃裡躺著她前任男友的屍體;蒼白的頭顱無力地歪在肩膀上,呈現一種極度詭異的扭曲;臉上的表情僵硬,看不出任何情緒;袒裸的身體呈現一種噁心的慘白,上面橫七豎八地劃滿刀痕;手和腳好像被支解過,此刻像個線斷掉的傀儡般散亂地分布在他軀幹四周。衣櫃底部有一灘猩紅的血,泛著腥臭的臭氣,裡面還浮著幾顆透明的泡沫。
她呆呆望著衣櫃裡的景象。時間空間都被凍結。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有一世紀吧,她拾起浴巾,穿上剛剛換下來的髒衣服;把衣櫃門用力關上,然後無力地坐在床上。

這是假的,這一定是假的!就跟衣櫃裡那些所有曾經出現過的人一樣是假的!她告訴自己。即使是坐著她也感到腳軟。她坐在床上抱著自己膝蓋,心想白天那可怕的屍體就會消失不見。但衣櫃裡的血腥味不但沒有漸漸散去,反而越來越濃;那腥臭味令她作嘔,不知為什麼,房裡也越來越悶熱,雖然現在是冬天。

她捂著鼻子,強自逼迫自己鎮定下來。腦袋裡紊亂的嗡嗡聲漸漸止息;她試著思考。窗外的雨仍舊淅瀝淅瀝地落下,聽那聲音的強度好像天空是沒下過雨似的。

萬一那屍體是真的怎麼辦?從十二點到三點之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她什麼也不知道;前男友有來訪嗎?凶器該不會丟在外面?剛起來進浴室的時候昏昏沉沉,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及精神狀態……說不定那時候身上就有血跡了?她低頭,看到自己的衣襟斑斑點點的都是紅色。

(我和新聞,那些令人不快的新聞裡戴著安全帽和手銬被人指指點點的傢伙一樣,成為殺人犯了嗎?而且還是分屍案?)

如果這是真的屍體,不快點處理掉下場不知道會怎樣……跟警方講我是在喝醉的狀況下殺了人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相信?能減輕刑罰嗎?她想都不敢去想,自己難道真的在意識不清時殺了人?她心慌意亂,決定再去衣櫃旁確認一次。

顫抖的手打開衣櫃,衣櫃裡的死人依舊在;她彎下身伸手往那血泊裡一沾,紅紅濕濕黏黏的東西粘在她手上,她驚恐地盯著染上鮮血的手指。心神略定,她開始計畫著要怎麼解決。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平常裝垃圾的粉紅色塑膠袋和清潔手套,然後站在衣櫃前小心地把頭顱放進去;沉甸甸的,接著把兩隻手放在另一個塑膠袋裡;腿和軀幹由於太大,需要黑色的塑膠袋來裝……她搬起軀幹,發現自己的水果刀壓在下面。她不敢再細想,把粉紅色塑膠袋連同水果刀(她還特別用浴巾擦拭過)胡亂包一包然後丟到黑色大塑膠袋裡,然後快步衝進浴室,開始嘔吐。

雨仍然在下。天空很黑,雲霧以很快的速度被風推著。她坐上機車,把裝著所有東西的黑色塑膠袋塞在前面,那團東西擁擠地卡在車頭和坐墊之間。此刻她卻感到不那麼驚嚇了,雖然手還會抖,心裡也仍然擔心害怕,但先前那種恐怖至極的感覺已漸漸消失;彷彿有冷風冷雨的助陣、彷彿在一個這樣的夜晚就應該做這種事似的,她以最快的速度將機車開到後山,然後將那些東西全部扔到野草叢中。

早晨登山的人發現她躺在山溝旁,全身沾滿泥巴和草屑;旁邊放著一個黑色塑膠袋包裹著幾個空的粉色塑膠袋,還有一把水果刀;她的機車停在不遠處,早已熄了火。

全身髒兮兮的她愕然失笑,心裡嘲笑自己的天真與愚蠢。才明白這一切只不過又是衣櫃和自己開的另一個玩笑。一把水果刀要怎麼支解那麼巨大的軀體?憑她的力氣和手邊有的工具根本不可能;前男友這麼高大怎麼可能乖乖給自己殺?她想想昨晚自己是給嚇傻了;低頭看身上穿的衣服除了泥巴雨水,沒有其他東西,當然更不可能有什麼血漬。

(衣櫃啊衣櫃,你可別再跟我開這麼嚴重的玩笑了。)
 
*    *    *

衣櫃果然沒有再開這麼恐怖的玩笑;之後的好幾個禮拜她和它還是和平共處,社會百態表演秀仍然無聲地上演,而她有時候也會帶著玩笑的心情看。這一切就像個荒謬的奇幻小說劇情,而她只是一名默默地、什麼都沒做就被捲入奇幻事件的主角罷了,她告訴自己。她確信自己沒瘋,白天工作一切正常,但阿茄卻不這麼想。

妳變得好瘦,黑眼圈深的跟鬼一樣。阿茄說。

她說有嗎?我怎麼沒有感覺到累。只是有點刺激。

刺激?這什麼意思啊,沒頭沒腦的。阿茄不懂。

沒什麼,她說,覺得上次那個夜晚實在太刺激了。說不定由於那個衣櫃,生活反倒比以前多采多姿;她覺得自己好像在演電影。

阿茄凝視著她,心裡暗暗擔心。
她確信自己的生活,沒事。
一直到那一天之後。

*    *    *

四周是一片黑暗,他曲著腿坐著,心裡轉過無數念頭。周圍很熱,還有一種女性香水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下身熱熱的,好像勃起了。他將一隻手伸進褲檔裡搓弄著,一邊想著住在這房間裡的人,不知道長得什麼樣子?

最好來個胸部大點的,人不要太難看……他低低地狎笑起來。

剛剛他從朋友家出來,下樓梯時發現這間的門鎖起來卻沒被關上,他推門進去,原本想竊取些財物,環顧房間四周擺設,他直覺這是個單身女郎的房間。他腦海轉過無數念頭,把門依舊關好,然後躲入床旁的大衣櫃。

背靠著身後的木板,他想著說不定就快回來了;躲在這裡實在是太聰明了,那女人,無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醜的老的小的女人,進了門,將會從容地、什麼都不擔心地將門反鎖,然後我可以等到腳步聲接近這衣櫃,再突然跳出來,趁她受到驚嚇時把她按在床上……

她躺在床上,頭很暈,眼前白白的一片刺眼的陽光。她感到整個身子如同飄在雲端一般輕飄飄的。

昨晚、或者前晚還是前晚的前晚還是更久以前……她回到家,進門,衣櫃的門突然打開。

一個壯碩的男人在裡面站起身來,他長得還不賴呢,她想。無所謂,她早就習慣衣櫃裡有人了,因此她不以為意。

媽的,這女人還真夠大膽,看到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他原已做好準備要如何處理她的尖叫;此刻她的冷靜卻令他遲疑了一下。

她仍然不慌不忙,正在那裡緩緩脫下她的絲襪。

這女人一定是瘋了或是嗑了藥,算了,先上她再說。


突然,她覺得這房子裡的氣氛,和之前每個夜晚全都不一樣;而當她正感覺到異樣時,衣櫃裡的男人正快步地走出來……

她還來不及反應,男人就用力把她撲倒在床上,一隻手捂住她的嘴,一隻手很快地扯下她的上衣、裙子和內褲,最後扯開他的褲頭……這時她才開始感到明顯的害怕,但她的尖叫聲卻被封住了。

他進入她,這感覺比棄屍還要真實還要糟。望著眼前喘息的臉,她的胃部瘋狂地翻攪。

一切都結束後他抓住她,把她如老鷹抓小雞般提到浴室,強迫她清洗全身後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床上;一陣天旋地轉,等到好一會兒她終於坐得起來時,那男人早就不見了。

此刻她躺在床上;她已經躺了好久了。下體傳來陣陣刺痛,她全身赤裸。她的心很亂,想起電視上報的那些令人害怕的、光怪陸離的離譜的新聞,然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看電視了;那自然是因為衣櫃的緣故。她坐起身,用盡全身力氣拚命祈禱著發生在自己身上這個猥瑣污穢的事件只是不聽話的衣櫃開的另一個玩笑;一轉頭,卻看到沒關好的鐵門,在那裡輕輕地盪阿盪。

她爬進衣櫃裡縮成一團,低聲啜泣起來。


〈得獎感言〉
現代社會中充斥著太多光怪陸離的事件,陰影因而如魔般籠罩在人們心裡……每次打開電視聽到一些「不酥胡」的新聞,經常讓我心裡有一種工商業時代城市生活裡暴露的、不安全的感受,因而產生這篇的靈感。

這是我拿出去投稿的第一篇小說,知道自己竟然有得獎的時候真是超驚訝也超開心!高興之餘,感謝評審老師的青睞;來自您們的鼓勵讓我對表達自己心裡的一些小故事和想法有了較多的信心。另外還要謝謝文藝營的導師東年老師還有其他來授課的老師,讓我學習到關於創作許多不同層面的思考;謝謝思嘉、凱復和鈞祐平常願意幫我看看我的一些小作品並給我迴響與批評;謝謝老媽一直以來的支持,從小不斷刺激推動我寫作的動機……當然還要感謝更多無法一一詳述的人事物,謝謝你們,我會繼續寫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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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D
2009/03/21 21:31 推薦0


stphen123333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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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我看到~~陳綺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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