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
之一
總是那樣期待著離開家鄉的日子，默默地。
妳想遠離這個說先進談不上太先進，空氣品質穩拿倒數第一，論文化氣息只有「文化沙漠」的美名；說真的，海洋首都留給妳唯一的眷戀，唯獨在這塊土地上孕育出來的屬於青春和友情的記憶。
於是明明相隔半小時左右的車程，妳卻隔了足足一個月才回去。
坐在機車後座，看著那些曾經伴過自己多少晝夜（甚或年歲）的街道、招牌，抑或曾經那麼熟稔的行道樹，在睫毛開闔數次之間，已然被商風吹得飛馳而去，妳甚至來不及用眼或用心去感受發覺這城在妳離開之後的改變。忘了戴上口罩的妳只知道，一樣污濁而醜惡的空氣依然用最大的熱情在荼毒著妳，妳苦笑，不知該欣慰或哭泣。
終於妳來到了一個妳不熟悉、林木蓊鬱的公園，愜意的溜冰體驗行讓妳為家鄉的評價表上多畫了一顆星，妳很訝異這裡竟還會有這一方天地。
妳們驅車前往那間靠海的大學後山名為「大自然」的海灣，妳小心翼翼地踏上凹凸不平的小山丘，隨即被那一望無際的澄燦碧藍震懾到瞠目結舌，轉瞬之間妳又瘋狂戀上妳的故鄉，妳成長的地方。層層波浪上的萬千亮點刺得妳眼睛發痠，妳兀自呆立在那，雙腳像被瀝青粘住似的，如此貪婪地牛飲著眼前如詩的湛藍。
但才剛被點燃的愛戀，一剎那就被美術館前烏煙瘴氣的國慶慶祝活動活生生地澆熄了。妳又再一次的見識到這城嘈雜的不堪，擁塞的街道很快又摧毀了妳剛對家鄉建立的信心，然後，消失殆盡。
妳知道自己該走了，再留下只會增加妳對他的厭惡跟反感；但欲走還留的心情卻又硬生生把妳扯成兩半，愛恨交織的矛盾旋即在妳心中膨脹起來，像一隻不斷放大的夢魘，那樣咬齧著妳。妳不喜歡龐大的人群帶來的吵鬧聲和壓迫感，一方面卻覺得這才是家鄉人的熱情本色；妳討厭這城滿滿的城市味（有時候妳覺得這比銅臭味更惹人嫌），卻在久久返鄉一次之後，發現連夜半討人厭的引擎聲都那麼地讓人懷念。
人哪，都有這樣的劣根性嗎？
於是妳在飛躍的公路上沉默，然後開始，數算下一次返鄉的日子。
之二
這是妳第二度返鄉。
妳並沒有馬上回到家，卻選擇跟著機車深入探訪妳的故鄉。
妳們在高中母校的所在地－鳳山逗留，每棟建築每條道路每隻流浪狗看起來都是那樣和藹可親，即使有些地方對妳來說已是未曾駐足的異域，妳仍是興致高昂，揣測著自己也許魂遊過此地。妳們首先抵達機車主人的家，接著又至市立遍及全台的家樂福量販店採買生活用品，最後在理髮店老闆娘殷勤的招呼和精湛的手藝伺候之下，雙雙拾回嶄新的自己。
這些日常小事是那樣瑣碎而必須，就像呼吸就像空氣，妳的小腦袋瓜正在思考：高雄之於妳，是不是也是這樣簡簡單單卻容易被忽略被遺忘的關係？
妳沒有將想法化為言語，只是一個勁地汲取和探聽妳所不熟悉的風土人情。
公路、運河、水藍路燈、橙黃橋樑不斷在奔騰，妳們很快和故鄉的新地標－摩天輪打了照面，原本躍躍欲試的妳，最後又和它擦身而過，妳忍不住在心底喟嘆並吶喊：「下次回高雄，我一定要來！」
簡單吃過鐵板燒之後，妳們踅進了同樣隸屬高雄新地標之一的ＩＫＥＡ家具生活館。
放眼望去，四週幾乎都是夫妻檔或家庭出遊，妳們倆這樣的組合在人群中委實有點突兀，不過不打緊，妳們的神情簡直像兩個長不大的孩子在新奇世界中探險，許多路過的顧客對著妳們或莞爾或噗哧一笑，妳們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走著玩著。妳們坐遍每一張慵懶的沙發，躺遍每一張舒適的床，連兒童房內各式各樣可愛的木馬搖椅、彈彈椅、球型椅妳們也玩得不亦樂乎，更別提那隻把妳嚇得差點撞到別人的蜘蛛玩偶了！
開心地享用聖代和霜淇淋時，妳不停思索：究竟自己是喜歡返鄉，還是喜歡在故鄉亂逛？妳覺得妳對故鄉的感情越整理越顯困惑，下意識地舔了舔可口「欲滴」的霜淇淋，然後索性將這股複雜的情緒置之不理。
像是要一口氣玩遍港都似的，對海的眷戀和想望驅使著妳繼續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即使子夜的鐘聲不久後就要響起。
這該是妳平生第一次坐在機車後座通過過港隧道，身為高雄人已有一十八載，妳相當汗顏自己至今才知曉－原來妳們現在正高速奔馳於海底，強勁的狂風硬是颳得妳面上無光，妳暗自決定，從今以後要更愛家鄉一點，不要再被冷漠蒙蔽了雙眼。
接近旗津海岸公園的時候（妳驚訝地發現自己沒來過這裡），寂靜的夜空驀地被幾朵煙火劃破，妳說有多興奮就有多興奮，為這意想不到的驚喜而興奮莫名。妳們就這樣看著幾十朵璀璨絢爛妝點了闃黑，妳偷偷想像妳們此時正在扶桑參加一年一度的煙花大會慶典，忽然就心神盪漾起來。
旋即妳們停好機車，並肩走進那神秘的山洞隧道，頭頂上人工的星光熠熠再次讓妳欣喜非凡，拍手即有鳥鳴聲的可人小設計更讓妳興奮得直跳！妳又訝異地發現身邊那人的鞋帶、衣服、乃至牙齒瞬間發出了奇異的藍色螢光，而妳身上的鈕扣也難逃一劫，默默地閃亮起來。妳頓時時空錯亂，懷疑起妳的故鄉，怎麼會有這樣可愛又迷人的地方？
走出隧道之後，看著近在咫尺的海在妳們兩側舞動，那海那山那景早已牽動妳最浪漫的那根神經，於是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夜裡，妳真的就無法自拔地戀上了。
妳再也不計較他的過度繁華和骯髒，認為他既然擁有這樣讓妳心馳神往的地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妳的原諒。
浪花不多久即濺到妳們身上，告示牌上的警告文字仍歷歷在目，妳們只好放棄走到遙遠的那一端，和海面對面的打算，回頭騎車前往渡船頭等待渡輪的到來。
夜裡的海更加誘人，搖晃的船身更增添了唯美的成分，但惱人的汽油味不斷溢出，直衝妳的腦門，多少讓妳剛剛洋溢的對家鄉的熱情下滑了些。只是妳依然十分珍惜這樣可以看海的夜晚，難得且珍貴。
這是妳第二度返鄉。
妳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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