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種病叫一見鍾情　

那我　　或許到了末期

雨中歌

那是個雨落不止的春末夏初吧，梅雨季節到臨，雨只是紛紛落下，奔流於天際，撞擊著滿身泥濘的鄉間阡陌，接著以遊戲結局之姿滾入田溝裡頭。而每到此時，我就得時時記著帶傘，那是一把深藍色的廉價摺疊傘，也許是中國大陸製的，而我也總是疏忽照料它，所以現在它的肋骨部份已有些生鏽，收起時得費力些，譬如拿起它的肋骨尾巴往牆上奮力撞擊，然後它便乖巧地合作，不再堅持。而我也不停地懷疑這把傘的傘布一定破了個肉眼無法看透的洞，每次撐著傘時，不知是雨珠子從傘外跳入還是雨珠子正在傘布表面快樂的玩著溜滑梯，倏的一失神就跌進不可知的洞穴。雨傘被攻破了。而雨傘被攻破的結局是，溼了一身，無可避免的。

我向來穿慣了平底鞋，也就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帆布鞋。我老是想找雙運動鞋穿穿，但遲遲沒有機會。穿帆布鞋有什麼好處，我也不明白，只知帆布鞋的底是平的，有些甚至沒有什麼厚度可言。而帆布鞋穿久了就免不了一些坑坑洞洞，那些裂痕在平時可讓腳丫子透透氣，看看外界的古怪，但到了雨天，它們就成了口渴的沙漠地帶，這下子腳丫子變的不怎麼自在，氾濫的沙漠地帶顯得沉重，而我只好脫下帆布鞋讓它一旁乾爽去，空空的腳丫子這下子不用再偷偷的看著外面了。但我不怎麼喜歡它露面亮相，它不是秘密但說不出來的古怪。好像是帆布鞋也被攻破了，溼了一腳，又是無可避免的。

雨中歌，雨中沒有什麼歌，歌曲是靜態的無言抗議，還有無言感謝。無言感謝的是田溝，雨季使它們流水潺潺，清澈而可愛淘氣，帶走盤據溝裡陰魂不散的邪惡紅藻、綠藻。石子撥雲見日，見了我還微笑。雨中歌，雨中沒有什麼歌，歌曲是靜態的，因為隨你想像。

旅行太過刻意，行旅顯得比較自在悠閒。如果想說走就走，行旅更能表現在行動中享受旅遊的快意，當下的衝動更能完成被社會價值觀所拘束的內心渴望出走的自己，於是我期待著我的行旅，期待著想走就走。

    那一天，我下午一點從台南出發，晚上十點終於到了花蓮，這是一個簡單的理由，因為我想念我朋友。一路上我覺得我是火車的一部份了，跟著火車轉彎翻身似乎都那麼自然，我的身體順應火車繞過山脈穿過隧道，心中還在為遠離台南太過遙遠而感到不安，卻在心的另一面因為記下新的出走感到興奮異常，越往東邊越接近自然，越往東邊越接近純粹的台灣。等待到達的時間是漫長且難受的，靠近與遠離之間總是存在著情緒的拉扯，坐在時間前進的列車上，只有前進。

    車廂搖晃著空氣顛簸水蒸氣，在車窗上留下水的痕跡，在西部乾燥的天氣，在東部總是溫和溼潤許多，一個台灣被山切割被河流劃分，剩餘下來的地區連接地區卻是「風情萬種」，造物主此般苦心積慮的分發土地給人們，或許就有其中的道理，只是我們不懂。

    終於在花蓮的土地上看到我的朋友，我以為在花蓮這個不是都市的城市會讓她感覺疲乏，連想念對方的時候只能敲著鍵盤、看著螢幕對她述說自己在新地方的生活，當我踏上志學站的月台，莒光號又慢慢的開走，在沒有燈光的月台我恐慌的找著出口，緯度比台南高花蓮，地比台南寬廣的花蓮，樓房沒有台南高的花蓮，一陣一陣晚風襲來吹上身的是無所適從，但想想何必慌亂，這何嘗不是行旅的意義存在，既然我沒有上網找雜誌計畫我的旅行，那這一些增添的是行旅的新鮮感，既來之則安之，就輕輕的敞開心屏除成見來接受原本不存在於自己生活中的事物，原來不知道可以這麼美好。

    她帶著我遊覽夜晚的花蓮，走在她平時回宿舍的小徑上，她試圖想要讓我了解她待在這裡的情緒交結，她告訴我在每天純淨的天空中可以看到多少星星，即使離我們的家很遙遠，她都相信天空是連成一片的。一早，我一看到那片深藍天空，我就知道她依戀著花蓮，她像一棵樹渴望著陽光，而花蓮給她充沛的陽光和水。

    下午奶油色的陽光斜照，我撥弄著她買給我的的蛋糕，我說這個悠閒好假，人類還是必須被社會現實綁住，而我的金錢只能支撐著一小段的行旅，她口氣懶懶的回答我，其實人一直潛意識的讓自己行走於旅途中，只是人類把行旅的定義過於嚴苛的解釋，所以讓你感傷自我的旅遊短暫。

    何嘗不是？

    花蓮的夜晚也是充滿生機的。我相信這句話，我也順從樂當觀光客，走訪鯉魚潭，圍繞著潭水的路徑，空氣被機車引擎尖銳劃破，夜晚的綠色隧道是清幽但卻夾雜的淒涼，有燈火的房舍告訴著你那裡有人，但很遙遠，眼盯著前方，只有一個目的地。螢火蟲生活在有乾淨的水、有乾淨的空氣的地方，因為環境的破壞，過往隨處可見的螢火蟲變成珍貴難以親眼看到的昆蟲，而花蓮留下了一塊美麗的土地，讓原本就應該擁有土地的螢火蟲一直存在著。在離步道很遠的地方，我們息了火，腳步輕盈的踏上步道，有螢火蟲，我低呼，在寧靜的環境下會不知覺的放低自己的聲音，畢竟我們是不速之客，他們卻是被販賣的自然資源。螢火蟲在草叢間穿梭，一閃一爍這美麗又神祕的小昆蟲用盡她的生命力量在發光。一個男子蹲在步道旁，觀察著樹葉上的螢火蟲，搓弄著發光器，完全不受周遭的寧靜束縛的大聲宣揚，他雙手一撈，一隻活生生的螢火蟲在他雙手間困惑地飛舞，急欲脫離四處碰壁的環境，指縫中微弱的光線閃爍，即使他在他能生存的環境中，也是有人要阻止她盡情的跳舞，原本屬於他的地方，只剩下人類的定義，而政府所規劃的觀光季成了螢火蟲變成商品的幕後黑手，一個牠們理所當然的家園，變成人類的觀光休憩。

    說走就走顯得簡單忘記思考後果，但也許這種衝動才有足夠的力量去完成所謂的行旅。

我們是醜陋的毛蟲

作噁的鮮豔外衣是仿效成蝶的失敗品

攀附

啃食

賴以生存的葉

用層層虛偽的真誠謊言

作繭

不讓人碰觸

不觸碰他人

於是世界一片黑暗

好寂寞的半熟

我們靜想

去碰撞

突

破

淡藍色憂鬱的蒼穹

繽紛的稚嫩蝶翼在舞動

當我打開窗戶嗅到花香，我卻不知道花朵的顏色，

當風兒剎剎追過，撫著我的臉龐，我無法望著它給它一個微笑，

當孩子咿阿咿阿的向我奔來，我只能原地不動等待他的擁抱，

我的世界沒有光，沒有星星月亮，

聽大家的話語，我試圖想像，那影像卻隨著日復一日的黑暗而逐漸貧乏，

如果有一天我看不見了，

我會以為世界沒有希望，

可是當我握著每一雙溫暖的手，

那溫暖在我心裡點起了一盞小燭光，

微弱卻搖曳著希望。

這是個將近百年歷史的閩式二進三合院古宅，外公買的是主棟大厝。

在這裡，與外婆生養了二男六女，在紅眠床上嚥氣，在自家的曬穀場作完七七。

小時候仰頭看樹德山莊是驕傲的！它是這麼漂亮，傲骨獨立於田埂間，是當地的地標！

外婆～清宣統二年生的古代人！現年９８歲了 

 

　　　　　（左邊女子是外婆）

話得從十年前說起 .....

一向利索幹練的外婆按外公遺囑交出房產土地後，原先圍繞身邊如七月普渡餓鬼般的兒孫倏忽散去，老人自此落漠的醒醒睡睡，形同簷下的老狗和案頭的鐘擺幽幽盪盪，沒有人在意她什麼時候會永久沉寂 。

 

 

日升月落，晨光夕照，晴雨寒暑於外婆都不再有意義

光影斜斜的，微弱的射進老宅的小窗，濃濁不流通的空氣裡瀰漫著複雜的腐臭味～腐敗的水果，生苔的水杯，未洗澡更換衣褲的悶臭和下體沾染穢物的氣味，紅木眠床邊上擺著尿桶，髒濁濃稠的累積了大半桶，即便蓋上蓋子依然強烈提醒人它的存在 ......

偌大的宅子只有外婆孤伶伶的住在前棟右側房，而二舅和舅媽及表哥一大家八九個人住在後院拔地而起的大屋裡，離得老遠；蒔花荏草，賽鴿子，養狗！嗟來食~是給寡居的老母。

你當她又聾又瞎嗎？人情的冷暖沒有人比外婆看得還明白！

她只是嘴上不說，卻在媽媽和我下台中時拉著我們咕噥，個性強悍的她沒有流過一滴淚！

 

老一輩的人不在乎生前不肖子媳如何待她，卻只在乎死了沒人祭拜！幾近巴結的只有男生才有糖吃！

分了糖的兒子卻永遠認為自己分少了，而且絕對是別人手上的棒棒糖比較甜！女兒們還不如孫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爭不吵以為從此止息紛爭了嗎？不！這才開始呢！

 

外婆對媽說：他來問我要摺子，說是要換本新的，給了去，卻接到銀行來電話問：”ｘｘｘ要提領存摺內所有的錢，妳願意讓他提嗎？”我能說什麼？我現在是人在屋簷下看他們一家子的臉色！

又說：”他們有時燉了薑母鴨有時麻油雞 ..... 香得拐了好幾個迴廊，我在前庭側間睡下都還聞到 ....我，一口湯也喝不上，只看到第二天垃圾桶裡的一堆骨頭”。

在紅眠床上，外婆平靜的說著，像說著的是別人家不相干的事 .....

”那 .... 還有每個月發放的老人年金和重陽的敬老金以及我們每年大家包給妳的壓歲錢呢？”媽媽急得問！

外婆嘆：”都拿走了！藏在衣櫥壓箱底的所有現金都沒了！他說反正我不上街，也不花錢，留在身上沒用！”

外婆摔斷了大腿，要動手術！進手術房前，所有金飾也被拿去”保管”而洗劫一空！

我怎麼也忘不了外婆昔時的好風景和兒時的樹德山莊！

對於都市孩子來說，有個可以光著腳ㄚ撒腿奔跑玩耍，可以爬樹，可以釣青蛙，捕蟬捉螢，溪邊游泳捉蝦，夜裡隨時開拔去探險....多麼精彩有趣啊！～走在前面怕蛇，走在後面怕鬼的～就是我！

我在那裡學會騎腳踏車，學會放風箏！學會升火 ....唯獨始終不敢上堆糞式蹲的廁所～蹲得我頭暈，深怕摔下萬頭鑽洞的糞坑去，更怕蠕動的蛆爬上了我努力踮著站在磚塊上危颤顫的腳！

外婆是勤勞幹練且愛美的！

晨起必在古董粧台前細細畫眉撲粉，總要打理停當才出得門來！

她盼著分散北部的女兒們幾個家子回來，管它吃喝拉撒，外婆當家的日子，一逕不疾不徐指揮若定；殺雞宰鴨，爐灶裡材火沒斷過，裹粽，蒸糕，作紅龜粿，蒸包子饅頭 .... 問她累不累？她總是笑！進進出出忙碌只為享受開枝散葉，兒孫繞堂，能聚隴一起的幸福！

樹德山莊是單開間大門，進去後才是外埕；再進一道牆門是內埕，是曬穀場～我和表兄弟姐妹在這裡躲貓貓，查戶口，添了飯菜坐在簷廊下，吹著晚風，開心愜意的吃飯玩耍！誰會想到幾十年後我們相見不相識，形同陌路。

山莊主體建築是三開間門廳！漆金而霸氣的”銀漢堂”牌匾高掛在正廳門上，馬背山牆，左右護龍，前庭後院，石櫺窗，厚重板門木栓 ..... 它曾經花木扶疏，四時瓜果從不短缺，連鄉土電視劇都借此地拍戲取景。而我最依戀的還是紅眠床～那是我聽外公講古和聽廣播的好地方！

我鍾愛義賊廖添丁，最愛忠孝節義事，也愛聽竹林裡的鬼 ....

聽著聽著賴皮裝睡，說什麼也不肯跟媽媽上閣樓（對於樓梯～我是笨拙的會爬卻不敢下）搖也搖不醒，硬是要與外公外婆擠在紅眠床上！

若不是外婆說起，我壓根兒不記得自己曾經多麼磨人啊！

都市娃娃沒見過還活生生的豬！而外婆的豬圈裡就養了好大的兩隻，並且生了一窩圓嘟嘟的小豬仔！我瞪大眼睛看了簡直稀奇極了，夜裡醒了也吵著要看”口口”（兒語．學豬叫聲）～從外婆臥房要穿廊過戶到後院再走上一段茂林才到豬圈～祖孫二人，一燈如豆，外婆背著我在蕭瑟的冬夜裡看豬！～我這才能滿意的睡下半場！

如果，能許一個願：但願我這心滿意足的一覺永不轉醒，不教人看見往後的破敗，荒蕪，悽愴，奸險而無比傷心。

從我懂事以來，媽媽常將外公外婆帶在身邊！

她一點也不願意提自己兩個兄長從小就如何相咬相吞。初一南屯，十五大里，一天都不願多耽擱的將外婆推過來，送過去，不管她心底多麼喜歡住在她與外公結縭逾半世紀的老宅。她細數牆上貼著的老照片，總是怔怔得看很久，時而感慨，沒有人活得比她久的深深寂寞，時而露出羞澀如少女的笑；這裡有她所有的青春與回憶，一生為這個家付出。

媽媽一直是默默竭盡所能的照顧老人家！

外公還在時，她帶著他們出國旅行，他們生病住院，也是媽媽打理，親侍湯藥；媽媽同時也在台中置屋，以方便隨時去陪伴外婆出門散心過夜，或是接她北上同住。

當我咒罵兩個舅舅時，媽總是說：”儘管父母親重男輕女，但是養我們時可沒有因為是女兒就吃得少或不給受教育，我沒圖什麼，只是很慶幸自己不是手心向上且貪得無厭的人，我報的是母親生養的恩重如山... ”

我聽了鼻子一酸，淚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轉身抱一抱媽媽！

樹德山莊曾有外婆的青春芳華，而外婆和山莊則建構了媽媽和我快樂的童年，媽媽對外婆的愛也綿延匯聚成我對媽媽的愛。

房子終會傾頹，人有離開的時候，我將永遠不忘這一切。

     

引用文章I'm新浪潮 2008全國巡迴文藝營－詩vs散文網路熱身賽 (5/15-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