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打算劈哩叭啦地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我看到我的經紀人小邵從電視台裡面走了出來。我無奈地看了小邵一眼,彷彿自己掉在一片狼狽的汪洋裡,快要滅頂了似的。他憐憫地回望了我一眼。我們彼此心領神會,心照不宣。
『俞先生,原來你在這裡,害我到處找你,』小邵用一種無知、無辜的表情,強行打斷我們的談話,並且介入。他大聲地問:『這位小姐是……』
『她是我的忠實書迷。』我說。
『幸會,幸會。』小邵伸出手說:『我是邵中興,俞先生的經紀人。妳叫我小邵就可以了。』
我的書迷怨怨地看著他,不願意握手,也不願意叫他小邵。
『請問這位小姐有什麼事嗎?』小邵就是有本事把懸在空中的手很自然地放下來,一點也沒有勉強,或者為難。
沒有人接腔,於是我說:『這位小姐抱怨說,她好幾次透過公司找我連絡事情,可是每次都石沉大海。』
『喔?那我得好好查一查。』小邵拿出一本小記事簿來,裝模作樣地說:『妳可以告訴我大名和連絡方式嗎?我保證一查完,馬上給妳一個滿意的答覆。』現在輪到我們窺探書迷的隱私了,我相信反守為攻一定給小邵帶來很大的快感。
書迷不答話。她很明智,一點也不相信小邵。
『這樣好了,以後有什麼事情想聯絡俞先生,你直接找我好了。』小邵掏出皮夾,拿出他的名片,硬塞給這位書迷,他拍胸脯保證說:『名片上面有我的公司和行動電話,歡迎隨時找我。實在不好意思,俞先生真的很忙,我們急著趕下一個行程,沒辦法再耽擱,真的很對不起。』
在恬不知恥的道歉和鞠躬連連中,小邵邊走邊把我往停車場的方向推。我回頭看了一眼書迷,她似乎明白某個最佳的時刻已經錯失了,只是低著頭,透過歪斜的目光瞪著我。她仍然笑著,但是沒再糾纏上來。
我隨著小邵,很快走到停車場,坐上汽車。
『你還好吧?』小邵邊發動引擎邊問。
『沒事,幸好你及時趕到。』我鬆了一口氣。
『我看,以後你最好還是盡量避免單獨行動。你有多紅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
『謝謝你喔。』老實說我分不清楚小邵到底是恭維還是抱怨,不過我還是說:『我只是受不了那些製作單位,想出來透透氣,抽根煙,哪想到外面更麻煩?』
『好啦,沒事了。』小邵安慰我。
我沒再說什麼。不過汽車才開出停車場,小邵行動電話鈴立刻就響了。
『喂,』小邵按下了通話鍵,又戴上藍芽耳機。他邊開車邊對著電話說:『嗯……嗯,好,嗯,沒問題……嗯,一定……當然,一定轉告。』
小邵掛斷電話之後,我問:『什麼事?』
『沒什麼,』小邵若無其事地說:『是剛剛那個女人。』
『她想幹什麼?』儘管我極力地讓語氣聽起來若無其事,卻感覺到心臟不由自主地緊縮了一下。
『你剛剛是不是給她一條手帕?』
『啊,對了,手帕。』
『她要我問你,能不能保有那條手帕作紀念?』
我忽然有種直覺,猛然回頭往車後看。果然她就站在停車場出口的地方。她一定看見我回頭了,興奮地對我揮舞著白色的手帕。這樣的場面讓我想起蔣宋美玲九十多歲最後一次應邀到美國國會演講時,她穿著一身旗袍,也同樣地揮舞著一條小小的手帕,向起立歡迎的國會議員致意。那樣應該安靜地待在歷史的畫面活生生地搬到現實的街頭時,無論如何,就是讓我感到一陣坐立不安。
『還是,』小邵問我:『你要我把車掉頭,開回去跟她要那條手帕?』
我的確不想把手帕留在她那裡,可是更不想回頭繼續和她再糾纏下去了。
『不用了。』我說。於是我就這樣面向車尾,在暮色中看著她的身影離我愈來愈遠,直到那個晃動著的白色手帕消失在道路的盡頭為止。
我問小邵:『你曾經很著迷什麼事情,或者人嗎?』
『著迷,當然有啊。我記得國中年代,台灣的青少棒代表隊得了世界冠軍,我記得球隊的當家主投就讀我們隔壁國中。我每天跑到他們學校門口去等他,跟蹤他回家。想著如果他跟我說話,我要說什麼,問什麼,然後想著他會怎麼回答……』他笑了起來,問我:『你呢?也當過粉絲嗎?』
『我啊。』我笑了笑,沒說什麼。一個女歌手。曾經有過一個夏天。當我抓著話筒撥打千方百計弄來的電話號碼到她家去時,耳朵裡可以清楚地聽自己心跳噗通噗通的聲音。那種記憶和感覺……
『對了,就剛剛那個粉絲。』小邵說:『她要我轉告你。』
『什麼?』
『她說:她永遠都會支持你。她說:她要你明白,她是全世界最關心、最在乎你的粉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