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永紅

 30年前，他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農村孩童，天生的頑皮及對畫畫獨具的天賦，讓他意識深處有一種當畫家的夢。曾經有人問他：「你長大了想做什麼？」他不假思索的回答，「當畫家。」迎接他的是一片輕蔑的譏笑聲。於是，他退縮了，在別人的嘲笑聲中，羞愧地勾下了頭。

那時候，他家太窮，別說當畫家，就連畫筆和畫紙也沒見過。但這並沒有壓制住他內心迸發出的畫畫衝動。他常常在放牛時，讓牛在藍天白雲下靜靜的吃草，自己則坐在田邊地頭，隨手扳斷一根小樹枝，有時候則是撿起地上的小木棍或小石頭，在地上勾畫起來。

有一次，那是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下課了，同學們都跑到外面去盡情玩耍了，他卻偷偷拾起老師扔下的粉筆頭，在黑板上一展風采。不久，一個戴著眼鏡、鷹鉤鼻子、笑嘻嘻的「人頭像」出現在黑板上。上課鈴聲響了，同學們潮水般湧了進來，看到他的漫畫傑作，發出了哄堂大笑。因為誰都一眼就能明白，他畫的是班主任老師，一位頭髮白了一多半的老人。有的同學喊道：「誰畫的呀？快擦去啊，等一會兒老師見了可別連累我們呀！」他們想像老師看見後絕對會大發雷霆。因為大家都知道，班主任的嚴肅態度和認真勁兒在全校最出名。

他也害怕了，正要跑上去擦掉那幅漫畫，班主任老師已大步邁進門來。老師朝黑板上看了一眼，不由得微蹙眉頭——但這不愉快的神色還來不及被人覺察，就在平和的眉宇間煙消雲散。

老師輕咳一聲，眯起雙眼，端詳著黑板，表情嚴肅而凝重：「誰畫的？請站出來！」

刹那間，教室裏一片沉寂。誰都有那種預感——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同學們緊繃心弦，地上掉根針都彷彿能聽見……

始終沒人敢應聲。他當然更嚇得渾身發抖。老師卻微笑了，慢慢地拿起黑板擦。隨著黑板擦在黑板上慢慢的移動，他看見細細的粉筆灰落在老師花白的頭髮上，同學們的視線也隨那黑板刷牽引著，上下左右移動。漸漸地，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跡不見了，四圍淡淡的細線也擦去了，惟獨留下的，是黑板中心的那個人頭。那個戴著眼鏡、鷹鉤鼻子、笑嘻嘻的「人頭像」現在顯得特別醒目和突出。

「我再問一遍，這是誰畫的？」班主任老師的目光，像尖刀一樣銳利，在一排排同學的臉上掃過，彷彿要把每個人的心都穿透。

同學們的目光「刷」的一下聚向了他，那意思是說，承認吧，一人做事一人當。半晌，他才站了起來，囁囁嚅嚅地說：「是我。」然後重重地低下了頭，準備迎接老師的迎頭痛駡。

然而老師沒有。他來到他的身邊，用手帕輕輕地抹淨他沾滿粉筆灰的臉，然後走向講臺，大聲問道：「同學們，你們看，這個頭像像誰呀？」

同學們全都屏氣息聲。這還用說嗎？但是誰也不敢說它像老師自己。

於是，老師又把目光轉向了他：「你畫的是我嗎？」

「是。」他的聲音細若蚊蠅。

「你畫的是我什麼時候的神態？」老師笑了，「不要怕，儘管說。」

他抬起頭，看見了老師一張和顏悅色的臉。一時間，他忘了在黑板上畫老師的過錯，輕聲說道：「我畫的是老師高興時的神態！」

這時，他看見老師笑了，還點了點頭，眼神中，滿是贊許。這鼓勵的表情又活躍了教室裏的氣氛，一個女同學站起來小聲嚷嚷，「有點像，但老師的鼻子沒那麼尖、沒那麼彎。」

他看了看老師，再掃了一眼畫像，的確，畫像上的鼻子是有一些偏差，確實比老師的更尖更彎。他羞愧地紅了臉，老師卻手撫下巴，慢條斯理的說：「是有些不對！不過，這是漫畫。漫畫不是照片，是允許誇張的。小畫家敢於把我的鼻子描尖拉彎，說明他準確地抓住了我一個最明顯的特徵。同樣的道理，我們寫作文，也要抓住描寫物件的最基本特徵，才能簡明生動。」說著，他拿起粉筆，在人頭漫畫的嘴角處加了一道笑紋，立即，一個笑容可掬、栩栩如生的人頭像出現了。

同學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這時，老師向同學們打了一個手勢，說：「人不能強求自己生命中沒有的東西，但必須要不停地追求能做和想做的事情，勇敢的發掘自己的潛能和優勢。誰能料到你們今後會做些什麼呢？可能有的人會成為工人，有的人會成為農民，有的人會成人商場老闆，也可能有的人會成為科學家，有的人會成為文學家，有的人會成為畫家。秦朝的陳勝就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試試，怎能知道自己就不行呢？」

說到這裏，老師在畫象旁題上一首小詩：

「有志者

事竟成

破釜沉舟

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

天不負，

臥薪嚐膽

三千越甲可吞吳」

接著，老師解釋了這首詩的涵義，鼓勵大家要好好學習，勇於探索。最後，老師才說：「不過，魚兒在水裏才能遨翔，我們這位小畫家的畫應該出現在哪裡呢？應當出現在他的畫本上，出現在學校的壁報上和校報上，出現在那些報刊和雜誌上，出現在畫家的作品裏。畫在黑板上，往往容易產生不禮貌之嫌，而且也影響環境美。因此，我不得不忍痛擦掉它！」

這時，他看見老師拿起黑板擦，往那個人頭擦去。隨著那人頭一點一點的消失，他的眼睛，也一點一點的濕潤起來——老師不但沒有責駡他，反而將那鼓勵的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30年後，他終於成了一名傑出畫家。他的作品盡情、盡理、盡意、盡興，畫路寬廣，融會眾法，博採中西，在單純中求豐富，古樸中見氣勢磅礴。他畫山水人物、花鳥蟲獸，無所不工，俱臻妙境。其用筆、用墨、用色、用水，高雅華麗，瀟灑磅礴，獨樹一幟，被譽為「畫中李白」、「當代畫仙」。

從將畫作出現在畫本上，然後壁報和校報上，然後報刊和雜誌上，然後珍藏在國家博物館裏。逢人他便講，是老師那次講的話，始終鼓勵著他去圓自己喜歡的夢。

作者：范永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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