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斤》
文/蔣立勇
七斤是我一個堂哥的乳名。他生下來以後,接生婆用老秤一稱,足足七斤,他母親便在產床上給起了這個名字。
我和七斤哥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又一塊兒上學,直到中學畢業。我們常常形影不離,為了一道練習題,我們討論成了紅臉「關公」;假期裏,我們相約上山挖草藥,準備新學年的學費……一切往事恰似記憶中明亮的燈,永不熄滅。
十五歲那年,七斤哥便失去了父親;十六歲時有了繼父,而父愛卻只在夢裏才有。他一度陷入痛苦與孤獨之中。那時,作為堂弟與朋友的我,卻沒能給他安慰與關心。加上有些人的捉弄、奚落,繼父對他的折磨,村裏人冷冰冰的目光……七斤哥失學了。我沒有了同路人,心裏滿是失落與愧疚。
從此,七斤哥走向了貧瘠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為一個十七歲的地道農民。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假期回家後,我不敢站在七斤哥的面前,告訴他外面世界的精彩,不忍問詢他的生活境況,我怕想起《故鄉》中的閏土;我只有遠遠的望著他,望著他那在烈日下彎腰勞作的背。那微駝的背,像一個沉重的「?」號,在向土地與生活叩問;又像一張滿弓,弦上搭著汗水與淚水鑄成的人生之箭,正射向土地與命運的心臟。
後來,我定居都市,絕少再回故鄉。即便匆匆回家一趟,也不見七斤哥的蹤影。只聽村裏人說,他農閒在外挖煤、打工,農忙在家種地、務農,日子過得艱苦,但很充實。我還聽說他已結婚,生下一個兒子,用新秤一稱,也是七斤!
最近,我又一次回到故鄉,意外見到了七斤哥。他不再是《故鄉》中的閏土形象。黝黑的臉龐與微駝的背脊寫滿了對命運不屈服的抗爭與信心。他侃侃而談,談他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他說,他要傾其父愛,精心培養,讓小七斤好好學習,永不失學。
往事與現實交替浮現我的腦海。我忽然覺得「七斤」只是生命的一個符號,而親情與友情中所不能承載之輕,靈魂與命運中所不能承受之重,又怎能用老秤與新秤可稱量得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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