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南方》
文/佛龕
【一】
南方永遠是水的故鄉。南方的水,那麽地充滿著柔情,像總是用潮濕的味道緊緊地擁抱著你。天空是潮濕的,日子是潮濕的,人的眼睛也是潮濕的。我家的房子所在的街道也有一個潮濕的名字:浦江路。從我家往西走,是一個人工的大湖,叫龍西湖,它的堤壩比路邊平房的房頂還要高,據說由於多年水的沖積,湖底實際比浦江路的路面還要高出一米多。要是往北走,則是一條聞名世界的大江。而浦江路兩邊,是長滿青苔的磚鋪就的路,它一直通往的地方依稀可見一個紅色的鐘樓狀的樓房,側面的景色是一個長虹般橫臥在護城河上的拱橋。
那就是維多利亞歌舞廳。二十世紀末,那是本城最具特色的標誌性建築,它高貴華麗的姿態,曖昧晦澀的色彩,將每一個見過它的人都烙上了記憶的印迹。有一年它被改建成歌舞廳後,又被披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這些燈,在孤獨的夜晚興奮地閃爍著,發泄掉這個城市一天的煩惱、憂傷和無奈。
那是七月,龍西湖的水一個勁地漲,雨在一個勁地下,而且是沒有停止的迹象。證券公司的大廳裏,我的股票「金大廈」卻像斷線的風箏,從十萬米高空緩緩地飄下。這個100元的高價股如今只有5元多了,它還在下跌,也是沒有絲毫停止的迹象。我憂鬱的心在這個潮濕的日子快要發黴了,我走到護城河邊,看著雨點砸在水面上,那樣地瘋狂,那樣地決絕,充滿著快意。那一天我從下午起,一直在河邊呆到傍晚,一直到對面維多利亞歌舞廳的霓虹燈閃亮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人喊:
「快逃,快逃!」
我回頭一看,是一個渾身肮髒的瘋子,拄著一小截棍子,站在那長虹般的拱橋上。他的衣服上圍著一條紅色的圍巾,圍巾是那麽誇張地襯托著一張灰色的臉,而那佈滿泥巴痕的臉,一道道的,像電影中剛躲過炮彈爆炸的士兵,從泥土中擡起的臉龐。
愣著幹什麽?我說你哩!快逃!瘋子對我叫著。他的聲音顯得沙啞但很有力,我永遠忘不掉他的聲音和神態,忘不掉在雨中有這樣的一個人,沒有傘,渾身淋得精濕,站在橋上,那樣執著地鼓勵我逃走。
逃到那裏去呢?我聽到了「維多利亞」的歌聲飄過來,軟綿綿的音樂牽拉著我的腳步。就在晚上7點鍾,我已經坐在了歌舞廳的咖啡座上。我熱愛咖啡的味道,喜歡那慢慢從杯沿邊散開的、飽含淡淡甜香味的薄霧。這種咖啡的味道沖淡了歌舞廳裏汗味、煙味、口臭和女人們狠命撒在身上的刺鼻的香水味。
我用勺子慢慢地攪動著咖啡,腦子裏是「金大廈」飄落的影子。我真的有點瘋了,自言自語:金大廈,你要逃到了那裏呢?你見過金大廈麽?
你見過金大廈麽?我又說了一遍。我看見對面的人詫異的眼神投過來,才猛然驚醒。對面的人對我笑笑:說什麽呢?露出潔白的牙齒,在閃動的燈光和空調送來的風中,她金黃色的長髮一動一動地,眼簾如幕布一樣拉開,露出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她的右手微微伸出兩指,夾住一根細長的香煙,神態顯得那樣地滿不在乎,時時地吐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煙圈。啊,我沒說什麽。我不好意思地說。爲了彌補我的失態,我站起來,說:可以請你跳個舞麽?對面的人甩了一下長髮,把煙那麽輕輕地一摁。
「今晚的我不早睡,臺北紅玫瑰,再來一杯,你的酒量也可貴」。羅大佑在唱。沙沙的嗓音。她說,也是一首曖昧的歌,有點青樓的味道。是啊,很適合這裏的。我應和著。隔著薄薄的衫,她軟軟的腰肢有點汗涔涔地,滲到我的手心裏,潮濕得讓人心裏發癢。你知道跳舞時男人的體驗嗎?用手輕輕地扶著柔弱的身體,彷彿體香就通過手臂傳遞過來,又彷彿有一件易碎的瓷器,在你搬運的過程中,要你用手小心地呵護著。她的眼睛也是漫不經心地從我的肩膀上望過去,顯得迷茫的樣子。我忽而從心裏湧起了一股愛憐,俯首向那兩個彎月一樣的耳朵柔聲地問道:叫什麽名字呢?幕布一樣的眼簾拉開了一下,潔白的牙齒閃了一下:第一次見面就問名字的男人,該不是很壞的男人吧?
我尷尬地笑笑,說:「不很壞,不很壞。」
一曲跳完,我們重新落坐。她端起一杯葡萄酒,笑道:「我的名字叫安娜。」
「英文名麽?」我想這一定不是她的真名。
「隨你怎麽想吧,今後就叫我安娜啊。」
「好啊,名字只是個符號而己。」
【二】
龍西湖的水還在一個勁地漲,已經到了警戒水位了。我坐在家中的沙發上,無聊地看著新聞。畫面上,市長的聲音已經沙啞了,他的一隻手吊著輸液瓶,一隻手在那麽疲倦地揮舞著,指揮著抗洪救災的人們,旁邊有個人爲他撐著一個布傘。新聞報道說,市長己經三天三夜沒有休息了。可是這些對我來說,似乎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從電腦中找出我的「金大廈」,可是它依然在飄落,像一片孤零零的枯葉。
心裏煩極了,我想起了安娜,這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安娜。她也住在浦江路,在龍西湖的湖堤下的那個小區,小區有個很美的名字:月季苑。一朵朵紅色的月季花從那個小區的圍牆上挂下來,像一個個挂著的小小燈籠。路也被雨水沖刷乾淨,走在小區的水泥路上,心情頓時輕鬆了許多。
心中還是想著安娜。奇怪,我竟然爲一個只見過一面、不知姓名的女人牽挂著,真是不可思議。是那抽煙的姿勢麽?是她天鵝絨的黑眼睛麽?還是她身上微微在散發的「憶」牌的香水味?夜晚又降臨了,我在一叢月季花的前面,傻傻地呆了幾分鐘,然後擡起頭來,看見水洗過的葡萄架上,青翠欲滴。忽然,我看見那天鵝絨的黑眼睛就在月季花的後面一閃一閃地,一聲呻吟也從月季花叢中傳來。
是誰和我一樣地寂寞呢?是誰在爲這多雨的日子歎息呢?
我咀咒著我的心臟,這時候,它砰砰地跳起來,因爲在葡萄架下的長椅上,竟是安娜躺在那兒。她一雙紅色的高跟鞋沾著少許的污泥,雙腳頹然地伸著,一朵凋零的月季落在她露出的腳踝上,顯得那麽地脆弱。她略顯得有點豔麗的兩片嘴唇,帶著那麽一點放蕩的意思,眼角潮濕得像眼前這個下雨的天空。真的是她,她已然喝醉了哩!
當我的手伸到她的腦後的時候,那醉顔在煙味中飄散開來,就在這飄散的霧氣中,她迷茫地睜開眼睛。
「安娜,安娜!」
「是馬宜嗎?昨天我還去看了你,你知道嗎?我送了你一朵月季,就是在這裏摘的,你收到了麽?」
「安娜,你喝醉了。馬宜是誰,我不認識,我們回家吧。」
「不,我已經把花放在你家的門前,你去看看吧。」
「安娜,你的家在哪裡,你真的醉了。」
「我的家你都忘記啦?就是18幢2單元呀。你老是嫌1樓潮濕,不記得了麽?我沒醉,倒是你自己醉了呢,馬宜!」
這時候,她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伏在我的肩上,嬌柔的喘息著。從她的包裏搜出鑰匙,打開房門,就進了安娜的屋子。屋子裏擺設得很整齊,順著客廳的樓梯上樓,第一間就是安娜的臥室,在臥室裏,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瓶中插著一大束百合花,雙人床的床頭的一側牆上,挂著一個男子的照片。照片中的那個男人微微地笑著,一臉的幸福。
我把安娜抱進來,放在床上。
「馬宜,抱緊我,我好冷呀,好馬宜,求求你,抱緊我,好麽?」那樣地不容拒絕。
我把她擁在懷裏,像抱著一個受驚的小兔。這麽多年了,我第一次用身體來安慰一個到現在爲止還算是陌生的女人,並且我是替代另一個男人來做這件工作的。馬宜是誰呢?是不是那個結婚照中的男子?
「馬宜,你還記得麽,我們就是常常地這樣抱著,無論我犯了什麽過錯,只要我們相擁之後,你都會原諒我的。」
兩隻手輕柔地伸上來,圍住我的頸子。把帶著酒味的嘴放在我的耳邊,低聲地唱著。那古箏一樣的聲音,嘈嘈切切,把她的醉意傳過來,我忽然覺得頭有些暈。
【三】
安娜躺在床上,倦怠的,無力地。燈光柔和地披在她的身上,就像照著一隻睡熟的綿羊。而那張照片中的男子依然微微地笑著,一臉的幸福。我剝開一隻桔子,從冰箱裏打開一瓶檸檬汁,遞給她。
「馬宜,你真好。」
幫她脫下黑真絲的衫,和那鑲著百合花邊的裙子,還有那透明的絲襪,她忽然像醒過來一樣,說:
「幫我把蝴蝶結也解下吧,馬宜!」
散開了頭髮,一個瀑布也就傾瀉而下了,那雪白的臉如同一輪月亮,被隱隱約約的雲遮掩了一小部分。那發膩的腳,那麽散漫地伸著。這是怎樣的一個晚上啊!整個房間都像是轉動起來,紅色的燈,繡著大百合花的床罩,玻璃杯中橙黃的檸檬汁,床頭挂著的照片都轉動起來,我也醉了。
「馬宜,抱緊我吧,你看,我現在多麽地衰弱,我心裏的酒一直在湧動著呢。」
我抱著她,一口一口地喂著檸檬汁,又把桔子一瓣一瓣地放進她的嘴裏。已經喝完了一小杯了,可安娜還是伸著小嘴:
「馬宜,我還要喝,我要你永遠就這麽喂我喝檸檬汁。」
「貪得無厭哩,你!」我笑了。
我想起眼前這個帶著一點兒貪婪的小綿羊,認錯了家門的小綿羊,現在是那麽地可愛,那麽地無助,那麽地楚楚可憐,可是明天醒過來的時候,該不是又恢復成那玩世不恭的、抽著香煙的樣子麽?
「還有,我要你吻著我,一刻也不能放鬆。」聲音彷彿酒精浸過的一樣。
「可我不是馬宜呀。」
「馬宜,怎麽不是你呢?你身上的煙味我好熟悉的,還有你嘴裏的薄荷味哩。」 那伸出來的,用白雪捏造的腿,扭動了一下,在這潮濕又有點炎熱的天,讓我的面前燃燒著。那塗著紅胭脂的嘴,也伸過來,那麽熱切的盼望著。
我面對著安娜,心裏恐慌起來。這樣一個美麗的、水仙一般的胴體,在大百合花的席夢思床上,如同童話中的人魚,跳到岸上,在柔軟的沙灘上,在下著小雨的陰天,離開了水,離開了故鄉,是那樣地急迫地等待著拯救,等待著水的滋潤。而我是那麽得膽怯和自卑,嘴唇在微微地顫抖。
街上的路燈都陸續地亮起來了,浦江路,這個城市的最低處,潮濕得連空氣都凝成了水珠。男子的相框上似乎也有了水珠,可他的笑容依舊,一臉幸福的樣子。我覺得他在看著我,我又想到,他該是那個馬宜吧!心裏頓時有了那麽一點兒醋意,就在那一點醋意剛剛出現的時候,猛然間,我覺得似乎長出了十隻手臂,抱住了那條沙灘上的人魚,用薄荷味的嘴輕輕地壓上去了。
趁著換氣的時間,她還那樣喃喃地說了聲:「馬宜,我還要,沒吻夠哩。」
「馬宜,我還要,沒吻夠哩。」就這樣說著,安娜漸漸地睡著了,那白雪捏就的腿,也慢慢地不動了,那塗著紅胭脂的嘴,也不知什麽時候閉上了。
我輕輕地舒了口氣,給她蓋上被子,坐在床的那一頭,看著對面的牆上,那相框裏的男子還在笑著,只是霧氣讓他的笑容迷惘起來。
【四】
第二天早上8點30分,我收到了一條資訊:昨晚讓你意外地幸福了一回吧?落款是:安娜。接著又很快來了第二條資訊:我現在正在上班,晚上去維多利亞好麽?好事做到底,再讓你幸福一回吧。落款還是:安娜。
我躺在家裏懶洋洋地看著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市抗洪救災指揮部的12號通告:
通告
爲緩解龍西湖的水位壓力,經市抗洪指揮部研究決定,在今晚9時浦西處開閘泄洪,凡居住在江浦路、江漢路的居民一律于下午5時前要全部撤離。請所在地居民們支援配合,緊急疏散。
特此通告。
反正我居住在5樓,家具是不必搬了。到時走人就是。可今天晚上在哪里過呢,我想著,大概就在「維多利亞」玩個通宵吧!
吃過晚飯後,我便把東西整理了一下,早早的來到歌舞廳。這天晚上,「維多利亞」絲毫沒有異樣,扭動的男女,全然不知洪峰正猛虎一樣地逼來,他們是多麽空虛寂寞的人們啊,無論面對著什麽,都要把握著屬於他們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去快樂。
準時的,安娜來了。在櫃子邊,熟練地換上跳舞鞋。用手那麽輕輕地提起紅色的裙角,柔柔地擺動了一下,就來到了我的身邊。她用手劃了一下我的鼻子,全然不顧別人是否看見我們如此親昵的舉動。昨天真的要謝謝你呢。她接著說,不過呢,我也讓你做了一回馬宜哩,今天我就不這樣叫你了,叫你一回加西莫多吧。
「啊,我和你的馬宜比起來,我就是那麽醜陋麽?」
抽出一根煙來,「叭」地點著了,用一隻手襯托著下巴,另一隻手微微伸出兩指,夾住一根細長的香煙,小櫻桃的嘴裏吐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煙圈。
「你們是兩個人,怎麽比呢?可是馬宜是我最愛的人,是我將他氣走了,永遠地氣走了,再也見不著了。」
「是你床頭掛著的照片中的那個男子麽?」
安娜點點頭。「可是去年他遇上車禍了。要不是我和他吵架,他不會走的,更不會遇上車禍了。」
空氣沈悶起來,我喝著咖啡,安娜喝著可樂。等她那根煙抽完的時候,她忽然笑起來,說:「你和他真有點相像哩!特別是嘴上,那種薄荷味!還有啊——」她笑得彎下腰來。
「還有什麽呢?」
「還有你抱我的姿勢,用得力都是一樣的啊!」
「你都醉成那樣了,還能感受到?」你覺得有點被欺騙的味道,「莫不是沒有醉,裝醉誘騙我吧,我可是一個老實的男子哩,代替不了他呀,他是他,我是我呀。我只是一個敲鍾人,那麽醜陋的,加西莫多。」
「看看,看看,吃醋了吧,」 她又用手劃了一下我的鼻子,說,「我的大男孩兒,我們跳舞吧。」
華爾茲的音樂永遠是那麽地動聽。細細的腰肢旋轉著,旋開了裙角,旋成了一張開放的海棠,罩在一雙活潑的腳上,而這雙跳舞的腳,那麽地和著節奏,靈活地跳動著。一曲一曲地,安娜已經大汗淋漓了,可是她還是不肯停歇。多麽不知疲倦的女人啊!我心裏就這樣想著。
我累了,走到窗前。窗外,雨還是在傾盆的下著。我忽然想起電視裏的通告,趕緊跑到安娜的面前,問:
「安娜,你搬家了嗎?」
「幹嘛要搬家呢?」
「早晨電視裏已經有了通告了,今晚要泄洪,江浦路今晚要淹沒掉哩。」
「啊,你爲什麽不早說,我家裏還有馬宜的照片呢!不,我得回去拿,不然會被水泡壞的。」
我擋住她,因爲就要開始洩洪了,現在去江浦路,的確太危險了。
「不,我一定要去,馬宜的照片比什麽都重要的,泡壞了,就永遠沒有了。」說著,安娜的臉貼過來,氣息輕輕地拂在我的臉上,在我的耳邊吻了一下:「你陪我去,好麽?我一個人好怕,好怕。」
那麽一點兒醋意又從我心底裏湧上來,我說,「馬宜的照片比什麽都重要呢!一個死去的人,既然那麽重要,爲什麽你又吻我呢?晚上我很累的,你要去,就自己去吧。」
【五】
安娜還是去了,帶著一雙幽怨的眼睛去了。我一人無聊地坐著,喝著咖啡,咖啡涼了,味道已經變了。可我還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嘗著,直到東方發白。
第二天,我回到江浦小區,路邊上的那一叢叢月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偶爾剩下幾棵,它們的莖上也沒有了一朵花兒,它們的根須,也被水沖刷得乾淨,像一把把散開的苕蕁。那些被摧殘的花瓣,是多麽地無力,任洪水擺佈著,不知漂流到何方了?退水的地方,留下的是一小堆一小堆的污泥。人們陸續地回來了,望著眼前的一切,有的迷惘地站在那裏,有的人已經著手用鍬剷除著這些泥沙。我忽然注意到,在原警戒線處,人們聚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議論著,議論得像是很熱烈。
「你知道嗎?昨天泄洪的時候,有個女人在這裏被水沖走了,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哩。」
我心裏一驚,側耳聽去,聽到有人在說:「那女的冷不防沖進警戒線,警察猝不及防,沒攔住,」他頓了頓,對著聽話的人瞪了下驚詫的眼睛:「你說,她沖進去幹什麽呢?就是爲了拿一個相框,水沖走她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她就舉著一個相框!」
「你說這女人吧,冒這麽大的險,就爲了一個相框,可惜了!」
人們在感歎著,猜測著:「也許有存摺夾在相框裏,不然,那麽玩命幹啥!」我此時,腦子已經停止了運轉,因爲我知道她是誰了!
我知道她是誰了!那個一隻手襯托著下巴,另一隻手微微伸出兩指,夾住一根細長的香煙,小櫻桃的嘴裏吐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煙圈的安娜,就這樣坐在南方的水走了,沒有一聲告別,在這個潮濕的日子,這麽突然地走了!
是我沒有及時地阻止她,要是我阻止了她,她就不會走了!是我沒有陪她去,要是我陪她去了,她也不會被洪水卷走了!我自責地抓住我的頭髮,拼命地扯,我因爲那一小點的嫉妒,竟然讓那麽可愛的人葬身水中!
一個人一生的最大的負重,是靈魂的負重。這靈魂的重擔,壓得我不能喘息,特別是在這潮濕的季節,潮濕的南方,呼吸竟變得那麽得沈悶。維多利亞歌舞廳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依舊閃爍著,它曖昧晦澀的色彩依舊沒有改變。那長虹般的拱橋下,水已經退去了一點點,它的波紋無限柔和,撫慰著當初留下的水迹。我站在橋上,風吹動著我的衣衫,涼嗖嗖地,讓我連打了幾個冷噤。這一次,我又聽到了一個聲音:
「快逃,快逃!」
還是那個渾身肮髒的瘋子,在橋的另一側,用棍子指著我。
快逃!瘋子對我叫著。他的聲音還是和從前一樣的沙啞、有力。這時候,我真的覺得他就是一個巫師,那樣不容置疑的、不可抗拒地指揮著我,引導我用一種新的方式,再次逃到另一種生活和另一種人生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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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佛龕 (王征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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