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走,向右走》
文/詩人阿昕
我從來不知道爺爺是什麼概念,也許在我出生前多年他便走了。在我剛對這個世界有點自己的認識能力,知道花是花、草是草時,我便見到那床土炕上躺著的半癱的奶奶,所有的生理活動都需人照顧。那時的我是決計想像不到活在這種境況裏的人會是怎樣的孤寂。奶奶的病情開始並不嚴重,在人的攙扶下還能勉力行走,但後來稍嚴重,但在陽光明媚的時候,我的姑姑便會攙扶她到外面,坐在蹭得油光生亮的小椅上,她的手老想抓住什麼,夏秋交接時,她便有唯一能動的右手艱難地掰開棉花或剝開玉米棒子的包皮。
我想這大概是她這一生辛勤勞動養成的習慣吧。
那時的我正處於不知憂慮為何物的年紀,我不知道她獨自靠是椅子上,靜靜的,呆呆的,那會是怎樣的感受。在我還未來得及弄懂這些的時候,奶奶便在一個夜裏悄悄走了,我耳旁的親人們便一個個哭了,我不知道那時他們為什麼哭,因為奶奶在我只是被我叫作「奶奶」的那個對象,父母讓我喊「奶奶」,我便喊,認為這跟喊「叔叔」、「阿姨」沒什麼區別。奶奶還沒來得及對我好、好留下一點她的好印象在我心裏,她就癱掉了,然後,她便走掉了。
對於奶奶的死,我毫無悲傷的情緒,認為奶奶的走跟家裏來了客人飲了杯茶後地走是沒有差別的,只不個那個客人來了一趟後,便永遠再也沒有來過了,沒有留給我什麼,自然也不會帶走我什麼。
可是在奶奶的靈前,身旁的人狠力拍一下我的頭,說:「快哭!」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讓我哭,但我還是照辦了,他們讓我這麼做,自然有他們的道理,那些道理是小孩子的我不會懂也未來得及懂的。
我失去了一個親人,可是並沒有感受到失去一個親人的疼痛,我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無情的人,雖然還小,卻已沒心沒肺。
慢慢的我長大了,是典型的性格內向的男孩,在生人面前怯於說話,在父母面前也是從來都保持沈默,我從不跟他們說我心裏的想法,他們讓我做的,我一律接受而且都做的很好,而且即使是違背自己的意願的。
可這樣,別人總是指著我對自己的跟我年齡相般的孩子說,看人家多懂事,從不說話,幹活又努力。我是真的從不說話,我可以一整天幹活,而其間絕對不說一句話。母親那時常給人做零工,因為我的村裏地少,而這裏幾乎人人靠種地為生,忙完了地裏的活,便呆在板凳上或椅子上做夢,可受餓的時日一長,人們便餓出了點聰明,紛紛出外給人做工去,母親並不聰明,但也跟著出去,有時也帶著我同去。有時刁剔的主兒不肯收我,嫌我小,做活不可靠,但礙於母親的薄面,多數還是肯於收我的。
我一日掙下的自然要少些,但絕不會比母親或其他人少得很多,因為我做事向來賣力,不管什麼事,不管什麼時候。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太陽毒辣辣的狠,母親還堅持要去給人做工,並要我同去,我心裏自然極不樂意,那時是我雖然笨,卻還是知道陽光下暴曬的滋味是不好受的。可我沒有回絕,連一絲拒絕的臉色都沒有顯露。
那是一年中最熱的一天,可我跟著母親蹲在人般高大的棉花株下大把大把地扯小棉花株般大的杈子,我們流著大把大把的汗,全身都浸透了。太陽正中的時候也是陽光最為毒辣,我突然地噁心,而且難受的要吐,我對母親說我要喝水,便勉力跑到一邊的隱蔽地方,以防母親看到,然後我便一陣劇烈地嘔吐,我覺得要把自己的心肺連同肚子裏所有的東西都吐光了,我想我就快變成一具空空的皮囊了。吐完後,我就躺在地上,正好看見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在上面靜靜地飛翔,我想我快要死了,像奶奶一樣不被我記住一樣地不被人記住的死了。我想如果我要是死了,一定不讓我的母親知道,不讓我的身邊的所有的親人知道,我希望他們安靜地活著,不因為我產生一點的波動。
我希望我的死不帶給別人一點的影響。但有時我也會幻想著,如果我死了,會不會有人為我流一滴眼淚呢。
那時的我認為這實在是一個很奢侈的希望。
現在的我,才知道那時的我是多麼自卑的孩子,我堅持地認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是一無所有的,是沒有任何的權力的,我只要照著別人要求做的去做,而且努力做到最好,別人就會說我是一個好孩子。
可好孩子到底有什麼用,那時的我不明白,現在的我仍不明白。
可我漸漸長大了,真得長大了,我懂得了很多,知道了既然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有我該有的權力,就有我該有的東西,誰都有權力拿起自己的彩筆,裝飾自己的天空。我的天空一直都很灰暗,灰暗天空下的我眼睛也藏不住那種灰暗的顏色。在那片天空下,陽光灑下來時,我可以很大方地送給即使陌生的人;而風雨交加時,我卻從來沒有逃避,也沒想過要逃避。我任它們淋濕自己的衣襟,澆得我的心裏一片狼籍。
我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夢想,在做夢的季節,我也埋下自己的種子,辛勤的為它們澆水、耕耘,渴望有一天它們會開出一片絢麗。很多孩子們天真、美麗的夢都被一些成人們折斷了飛翔的翅膀,他們的手也曾伸向我,可是他們不知道,曾經自卑的孩子最有一股倔強,我的種子便是我的生命,我種下的是我自己,他們如果折斷它,我也寧願跟著它死去。
在我們悄然長大的時候,那麼多的事情向我們走來,我們逃掉我們該面對的,不管我們選擇是面對還是逃避,它們依然如約般來臨,纏在我們身邊,留下它該留下的,拿走它該拿走的,不管我們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我想我進入了大學,最大的成就便是認識了很多的朋友,我們有著相似的經歷,當然也有似曾相識的親密,我們不說很多的話,卻都進入了對方的心裏。我終於知道一個人撐起一片天空註定會很累,那麼多的冰雨砸在一個人的身上,一定會將那顆心擊得粉碎。
潔是一個短髮的女孩,愛學習,經常見她塞著一副耳機,那天中午,我離她很遠,卻聽到了那曲「灰姑娘」,從她的耳機裏傳來。在那一刻我就突然感動了,莫名地確定她便是一個「灰姑娘」,有灰姑娘的美麗,也有灰姑娘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