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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的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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浟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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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的陶

文/陳洪金

雲南永勝縣文明南路40號  郵編:674200

電話:86-888-6521873 信箱:ynchj@126.com

  沐浴在滇西北明亮的陽光裏,我懷念著一種陶,褐色的陶。
  滇西北的陽光把一座小小的永北城照得透亮如水,一條叫做吉慶路的街旁,人群中的街市揚起的塵埃彌漫在低矮的屋簷下,堆放著了陶罐大如缸,小如拳頭。敞開的陶罐,沿口上閃著釉光,每一片閃光中都晃動著一枚太陽。街上的人群中不斷的有人來到小攤前,彎下腰,蹲在大大小小的陶罐前面,搜尋一件滿意的物品。出售的陶罐在行人的注視中,一件一件被挑選著,拿起來,再放下,拿起來,再放下。被挪動的陶罐彼此磨擦著,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音,清脆而響亮。蹲在陶罐前面的人們,他們的身影也會在不經意中出現在那些釉光裏,就這是些人,讓我想起他們的先輩。
  在滇西北的高山與峽谷之間,似乎所有的人身上,都有一種情節。在歷史與往事的追溯中,從不會繞過鈴聲陣陣的馬幫。一條路曲曲折折地穿過滇西北,成了它粗壯的腰帶,馬群走在紅土灼目的山道上,茶葉、糧食、鐵器、食鹽、棉布、玉石、香料,在馬背上來來往往,因此而養活了沿途中眾多的村莊。這條路在滇西北穿過數以萬計的村落,馬幫邊走邊停,竹林和溪流、紅土與岩石、木橋與溜索,遙遠的路途使他們在風餐露宿中充滿了對家鄉的懷念與嚮往,於是,一種飲具產生了。
  這褐色的陶罐,在烈火中經過了由泥到陶的燒煉,在旅途中一次次被置放在只由三個石頭砌成的簡陋的火塘邊,被藍色的火焰燒烤著。陶罐裏的豬油沸騰起來,閃亮的油泡不斷迸裂,米粒漸漸變黃,最後放進去的茶葉在沸油和米粒之間發出滋滋的聲響,濃郁的茶香遠溢。習慣了肩扛貨物腰挎鋼刀行走四方的漢子,長滿了老繭的手,捏住陶罐頸間小小的柄,把陶罐從火塘邊熊熊的火焰裏擰出來,放在草地上,然後用一隻小巧的銅茶壺往陶罐裏沏水。陶罐裏的水在瞬間沸騰起來了,轟然升起了白汽裏,彌漫著焦米的濃香和茶葉的苦香。茶水在陶罐裏冒著油炮萬馬奔騰。一字排開的白瓷酒杯裏盛滿了烈酒,空著的幾個杯子,敞懷對著滇西北高遠的天空。陶罐裏的茶水沸騰了十多分鐘,又被擰出火塘,沏進剩餘的酒杯裏。根據口味不同,茶水裏分別加了鹽或者紅糖,有的趕馬人在途中受涼了,於是又在茶水里加一些酒,趕馬的人們,忙完了各自手裏的活計,圍著火塘坐下來,拿起茶杯,細細地品味異鄉的生活。
  在滇西北,馬幫的存在,使得褐色陶罐成了趕馬人不可缺少的生活器具。它們隨著馬幫在春花秋月的輪回中,一次次遠走他鄉,隨著馬幫的商品交流,這種陶罐也漸漸地成了滇西北茶馬驛道途經各地的商品。它也可以為趕馬人換回布匹、糧食、茶葉、銅板了。於是,在滇西北的永勝縣一個叫三友的村莊,人們開始在作坊裏生產這種陶罐,用模具製作,在瓷窯裏鍛燒,在馬背上遠走他鄉。不計其數的陶罐散落在滇西北眾多的村落裏,還有一些陶罐,在我的家鄉,讓孩子們剛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會看見它一直在冒著白色的水汽,把村莊裏的時光彌漫得寧靜而安詳。那些留在村子裏的陶罐,在火上烤了許多年,盛著茶水,久久在罐沿上沸騰著,卻從來不會溢出來。那些長年累月烘烤在火焰上的陶罐,彷彿我的先輩們,對生活充滿了熱烈的想像和周密的算計,卻總是不動聲色。
  陶罐在滇西北的時光如同一脈水流,不停地往前淌著,不經意地就流到我的面前來了。那褐色的陶器,還是閃動著柔潤的釉光,樸實地像我的父親。在窄窄的街道上,四面八方的山民泡沫一樣在陽光裏漂蕩著,他們在堆滿了陶罐的攤鋪前面,蹲下身子挑選那些大大小小的陶罐,細緻入迷的神情,仿佛是在挑選一件農具。滇西北的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的背上,陶罐裏的茶水,那是一種滋潤,讓耕作得到了短暫的停頓,讓汗水停止了流淌,讓花朵闖進了目光。
  我曾經不止一次承擔了一種送茶的角色。在我的老家,母親在陶罐裏燒好了茶,沏進一個白瓷茶杯裏,讓我送給坐在開滿了火紅的石榴花了院子裏乘涼的爺爺。茶水盛在杯子裏,很滿,我一路上走得很小心,害怕茶水潑出來。向晚的風從院子裏吹過,吹落了枝頭的石榴花,花瓣落隨風飄落,滿院子都是一片灼目的紅色。作為回饋,爺爺總會在杯子裏留下一些茶汁,還有沉在杯底的一小砣未融的紅糖,我去拿茶杯到廚房給母親的時候,就連同杯底的紅糖,把剩下的茶汁喝了。每一年春耕農忙的時候,我家的田地都村裏養著耕牛的叔伯們幫忙犁翻的,中午,白花花的陽光照得田野裏的景物乾燥而熾熱,人們卻一刻不停地忙碌著,母親在家裏沏好了茶,用一個口缸盛了,讓我帶到田裏去。繁重的農忙活計,使得人們為了一年的收成,不計晨昏地在田野裏勞作,這時候,我們家裏的陶罐總是不會停息的,它的沸騰作為一種滋潤,給人們的勞動帶來了片刻的輕鬆。陶罐源源不斷地讓茶水沸騰起來,喝著陶罐裏的茶水,父老鄉親守望著那一片肥沃的田野,勞累漸漸地消失,稻子也就漸漸地長起來了,米粒晶瑩,豆苗如浪。
  所有的回憶都是讓有神往的,家鄉的褐陶,那罐口的閃光,把一種典雅與父輩們的生活恬淡地聯繫起來,讓我在小城裏忙碌的時候偶然撞見,於是,我會在心裏悄悄地想念著距縣城僅有一山之隔,卻不能經常回去看望的親人們。命運一天天不停地演繹著輕快與沉重、歡樂與憂傷,我知道,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會有一些東西,總是揮之不去。在很長一段時間,我始終固執地認為,我身邊的人們,他們的項鏈、戒指、頭飾、紋身,彷彿在紀念著一種情節,我想,我也是有著一種情節的,那就是那散亂地擺放在街市上出售的褐色的陶罐,它們並沒有隱藏在我的身體的某一個部位,我甚至也不會把它們當作一件藝術品,放在書櫃裏,或者書房中珍藏,但是,它卻是在我的心靈深處的,隱隱約約地深愛著,每一次看見它們的時候,我就在東奔西走的凡人忙碌中,想起我早已去逝的母親和依然在老家勞作的父親來了。
  樸素的褐色的陶罐啊,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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浟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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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評:

文筆雋永。結合自己的情感述說在滇西北的一種褐色的陶。整體情調優美、架構完整,賦予褐色的陶一種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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