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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羅大佑——破壞成這樣,我們要趕快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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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燁煌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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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日期: 3月 27th, 2009

華人世界的藝術家,相互的支持不夠。你看中國人要搞一個band (樂隊),特別難。像我們縱貫線,都是有十幾二十年音樂經驗的人,知道團結很重要,我們知道,阿嶽可以打鼓,大佑會彈keyboard(鍵盤),李宗盛在弄那個木吉他,華健雖然電吉他彈得不好可是很喜歡這個工作,所以樂隊很快就能上手。最重要的是幫助對方把這個空間開拓出來,支持你就是支持我自己。大家都需要這個天空,這個天空是我們共同的天空,當我們把這個天空創造出來後,它就是人民的天空,是所有人的…

文◎鄭廷鑫

和羅大佑的訪談,分兩個下午進行,地點從酒店會所到他的家裡,話題也不斷地跳躍和發散,總是從預設的題目,自然而然地延伸到社會、時事、歷史和科技。手勢不斷,表情豐富,時而激動時而低沉,時而興奮時而歎息,這位元音樂教父展示了他的喜怒哀樂,洩露了他的真性情

春晚:十八歲不能唱成八十歲

:先求證一個問題。2001年,在新浪網和網友訪談的時候,你說”我大概會寫到2008到2010年左右”,按照這個說法,現在時間快到了

:那時候看起來,寫到2010年是差不多了,沒料到金融海嘯會來,這個事情可能讓我再延續一下。我們在弄縱貫線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2008年5月10號,樂隊開第一次記者會,那時候我在臺北,隔兩天四川就大地震了,這也是沒想到的。

突然之間,很多事情要去handle(應對),很多題材可以寫。去年發生太多事情了,雷曼兄弟的破產變成一個全世界的問題,聽說全世界的財產從60兆美金跌了一半,這個財產是把股市、樓市、GDP和所有儲蓄都算進去的。你看前幾天的新聞,賭王的身家就縮水了9成。

人類的共識從來沒有達到一致,但這次,所有的人類,從歐洲到美洲到亞洲,大家都認同這個經濟危機是前所未有的,這樣的話可能大家會團結一點

:蕭條時期通常也蘊藏著很多機會,你們縱貫線現在有沒有相關的題材?

:我覺得《亡命之徒》裡,多多少少有點這個影子。那首歌是阿岳(張震嶽)的想法,他是從電影裡去找感覺,從一個殺人犯要和自己的女朋友分別的角度去寫
討論的時候,李宗盛覺得可以發展下去,我就說,每個人都可以是亡命之徒啊,每個人一輩子總有個時間是像亡命之徒一樣地生活。取得這樣的共識後,我們覺得可以從每個人的角度去找一個亡命之徒

:看了春晚你們的演出,《亡命之徒》只剩下最後一段,還改名為《出發》

:對對對,歌詞改得比較健康一點

:這背後是怎樣一個過程?

:也沒什麼,上春晚嘛,就是一個預告。從4月18日的北京開始,接下來會有一系列的演唱會,這個時候做做宣傳也不錯。春晚你是知道的,是給沒有新意的人看的,所以我們也按照上級的指示,哪里不能做就不做
阿嶽有一首《愛的初體驗》,講到”是不是我的十八歲”,現場把歌詞打出來,我說我們唱成八十歲好不好,那邊就說不行,一定要唱十八歲,歌詞怎麼打就得怎麼唱,一板一眼,完全不能有失控的感覺。這蠻有趣的


我贊成兩岸慢慢地、自然地走到一起

:現在回過頭,怎麼看臺北?

:我現在反而最不會形容臺北了,一個人一輩子最不會形容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家鄉,自己出生的地方。

:你現在把臺北當作自己的家了?

:還是有點猶豫。不過現在好多了,自從去年5月,馬英九上臺之後,就好很多了
陳水扁嚇死人了,前所未有的嚇死人

:他們一家這幾個月佔據了很多報紙的版面

:你看這個人,在總統府裡搞成這樣,在監獄裡還能搞成這樣(邊搖頭邊笑)

:你現在還是在關注那邊的新聞吧?

:重要的新聞都會關注。比如說臺灣的經濟,很多人都說,哎呀,馬英九沒什麼希望,做不了太好。我覺得陳水扁搞了那麼大一個爛攤子,其實李登輝的後期已經很糟糕了。馬英九一上來就碰到全球性的金融海嘯,藍綠的對立還是很緊張,所以我覺得,還是要給他多一點時間。奧巴馬當選之後的演講說了,金融海嘯可能不只一年,甚至不只在總統的一個任期之內就能結束。你想要馬英九怎麼樣嘛

:很多人覺得馬英九上臺,會讓兩岸關係往好的方向走,你怎麼觀察?

:我覺得兩岸應該往自然的方向走,不要硬是把關係搞得太僵了。我比較贊成兩岸慢慢地、自然地走到一起來,不要太牽強地統一,就像香港和大陸,你要太快也是不可能,麻煩事會一大堆,兩邊本來就很不一樣的
所以,我又說到金融危機可能是個好事情:當人類發現每個人都那麼危險的時候,惟一的辦法就是大家要彼此信任,每個人都要更努力。人是我們惟一可以相信的共同體,難道你要相信空氣嗎?相信海水嗎?相信動物嗎?我覺得每個人在危機裡都只能夠相信其他人,所以會更團結

我是樂觀的。現在大家經濟都不好,都需要共同度過這個難關,政府和銀行系統的前所未有的合作也是希望把這個難關解決掉,這些都是空前未有的。溫家寶這次去歐洲,應該就是談論金融這方面的事情

:你對時事的關注挺多的

:這個很重要嘛,亞洲、歐洲、美洲現在是鼎立的,就像中國小說裡講的三國時代,亞洲現在變成了美洲跟歐洲之間的協調者,大國崛起就是這樣,我覺得現在怎麼去扮演一個好的協調者,去幫助另外兩個洲,這是好的事情

中國這個名字,本來就有一個”中”嘛,有點中庸的、中間人的味道

:可是,中國人也經常相互埋怨對方,要麼太左要麼太右,就是不夠中

:你要反過來想,你批評我太左或者太右,其實你是想中的,才會注意到我是不是太左或者太右。中國人是想中而不得其門而入啊。其實中國人是一個蠻矛盾的民族。我覺得歸於自然是比較符合中國人的哲學觀,像老莊哲學就是,從中國的音樂裡可以聽出來,從國畫裡也可以看出來

為什麼要打倒崔健?

:當時你離開臺灣去紐約,主要是政治方面的原因?

:從《明天會更好》那首歌就開始了,那首歌基本上就是被政治操作出來的。當時,黨外的人批評我被國民黨利用,批評我變節跑過去幫國民黨;國民黨的人又覺得,我寫出這樣的歌不倫不類。兩邊都不是人
人物週刊:那時有一個逃避的心理?

:當然有,我覺得在臺灣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容下我,完全被排斥在這個社會之外,這樣很辛苦的。

:到了紐約,可能意味著從零開始。

:對對對,歸零就對了。英語有一句話是”When you are nothing to lose,you win”,你什麼都沒得可輸的話,你就贏了
如果還在意我是羅大佑、在意那麼多掌聲的話,你就會損失很多。什麼都不需要,你就活得理直氣壯了嘛

:你在紐約的生活怎麼樣?

:我跑到最亂的、一般來講中國人都不敢去的地方去住

:為什麼?

:我覺得這樣才踏實,敢在臺上唱歌的人,就應該敢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住

:站在臺上很危險嗎?

:很多人忽略了,其實舞臺蠻危險的。我說的舞臺不是一般人講的舞臺,而是一個focus。比如在媒體上,你是所有人注意到的 focus,你講的話可能會被人斷章取義,那是很危險的
像狗仔隊那樣的拍照,你交個女朋友、去夜店之類,都要偷偷摸摸。公眾人物都會面對同樣的問題,都是危險的
搭得不好的話,演出的舞臺也是危險的。華健就碰到過,舞臺搭得不好,從上面掉下去,全身都是血

:現在回頭看紐約,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城市?

羅大佑:紐約肯定是全世界最深的一個都市,最大的一個人類原始叢林,它有全人類最好的和最壞的東西,最大的罪惡和最好的人性都在裡面。

:在紐約的時候都做些什麼?

:我那時候去考醫生執照。臨床醫學考過了,基礎醫學還沒考。基礎醫學要念很多書,藥理、解剖,一大堆。那時候本來想放棄音樂的,後來跟各種人接觸多了,覺得搞藝術還是很好,比較踏實,是我自己喜歡的

:那邊的藝術家是怎樣的生活狀態?

:他們會自己做木工活,比如我說我的窗戶壞了,幫我修一下,他們就帶著整套工具過來,很專業的樣子。紐約的那種氛圍很好,藝術家之間會互相支持。你要開一個party,我一定會到。中國沒有那樣的氛圍。

華人世界的藝術家,相互的支持不夠。你看中國人要搞一個band (樂隊),特別難。像我們縱貫線,都是有十幾二十年音樂經驗的人,知道團結很重要,我們知道,阿嶽可以打鼓,大佑會彈keyboard(鍵盤),李宗盛在弄那個木吉他,華健雖然電吉他彈得不好可是很喜歡這個工作,所以樂隊很快就能上手。

最重要的是幫助對方把這個空間開拓出來,支持你就是支持我自己。大家都需要這個天空,這個天空是我們共同的天空,當我們把這個天空創造出來後,它就是人民的天空,是所有人的。

我覺得華人世界有一點比較奇怪,好像崔健做到No.1,我就要打倒崔健。這個概念是有問題的。你為什麼要打倒崔健呢?你走另外一條路不就得了?很奇怪。羅大佑走了這條路,你就不能走一條非羅大佑的路嗎?你幹嘛要做另外一個羅大佑呢?為什麼要做另外一個羅大佑來打倒羅大佑呢?不值得嘛

在香港,太大膽你就沒朋友了

:從紐約來到香港,從西方回到東方,會不會有不適應?

:還好啦,都是資本主義,在這個社會上誰也不管誰。不過,畢竟還是中國人的地方,創作上你大膽一點,就會有朋友說,小心點,不要拖我們下水啊,別累到街坊了
如果你太大膽,就沒朋友了。在紐約,創作上是誰也不管誰

:當時為什麼要來香港?

:1986年,我從紐約來香港,擔任一個音樂比賽的嘉賓。我發現香港正在面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一個事情叫”七一”,我覺得這是人類歷史上很大的一個事情,一個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碰到一次。那段時間,我在香港寫了《東方之珠》,連詞帶曲,沒記錯的話,是1986年的9月到 11月

那時候想想,我還是決定做音樂。1987年4月,我給父母寫了一封11頁的信,當時他們很擔心我做音樂,我說我還是喜歡做音樂,你們要相信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寫了那封信之後,他們就不再擔心我了

紐約讓我認識到artist(藝術家)的正常狀態。香港讓我認識到比較好的創作制度,香港有作詞作曲人協會,各種制度,包括版稅制度比較完善,創作的自由也比較有保障

那時候香港的翻譯歌還比較多,翻譯了很多日本歌。我做的是中文原創歌,我總覺得中國人還是要創作中國人的歌曲

:如果不做音樂,你現在會是一個好醫生嗎?

:不敢講是好醫生,但也是不壞的。我是那種集中精神之後就很難分神的人,但集中精神之後,我會給自己很大的壓力。醫生這個行業其實不是太快樂的,很嚴肅,我做音樂已經這麼嚴肅了,再去做醫生,肯定會給自己更大的壓力

:那時學到的東西,現在還有用嗎?

:有用有用,我想整個醫生的行業,都是在學習怎樣面對生命、尊重生命。音樂也是這樣。創作都要講感情,感情是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

醫生看的生死比較多,可能會無情一點。醫生是必須借著無情來表達他的有情,創作則是借著有情來表達生命的無情

:當時對於自己做音樂,有沒有懷疑過?

:當然有,我到現在還在懷疑,擔心自己隨時有可能下一首歌寫不出來,一直都有這個擔心。這個擔心是對的,會讓我把創作出來的每一首歌都當成是上天的恩賜

北京鬆綁了,中國就鬆綁了

:後來,你在內地也生活過

:在北京和上海都住了一年多。北京是2002年3月初到SARS之後。最奇妙的是廣州的演唱會,我是2月18日在廣州開演唱會,正好過幾天是中國國家隊打巴西,也在天河體育場。那是SARS最厲害的時候,那天又是我爸爸過世5周年紀念日,這對我特別重要。演唱會之前,我在北京問了很多朋友,你們有沒有聽到消息,我從香港帶了一些口罩,你們拿去用吧

:為什麼會去北京生活呢?

:去北京之前在臺北。2000年,陳水扁上臺後,我覺得臺灣怪怪的,覺得李登輝出賣了連戰讓陳水扁贏了。臺灣看起來很民主,但這種民主後面有一種很大的欺騙成分,有很多操作在裡面。

我覺得藍綠的鬥爭,根本就是民進黨搞出來的,後來也證明了,這是一場像”文革”那樣的,左派跟右派之間的鬥爭。這個人不是左的就是右的,沒有中間路線,”反右”就是這樣開始的。民進黨把自己定義成綠色,像我這種無黨無派的人,就把我弄成藍的。我什麼時候支持過國民黨啊?我的歌都是在國民黨時期被禁的,但就是被打成藍色了。我感覺在臺灣已經住不下去,就想去北京試試,找個四合院生活一下。

:在北京的生活怎麼樣?

:北京的生活還是不錯的,但我覺得北京的官僚氣氛太重了。北京好像每個人都有個親戚在中南海做事情一樣。現在回頭看看,也蠻有趣的,這段時間是北京變化最大的時候,就這五六年,肯定是北京歷史上變化最大的時期,不只是因為奧運。像建築,這幾年新建了好多,整個都市的樣貌都變了。
人物週刊:你覺得這是好事嗎?

:有好有壞。為了跟世界接軌,這樣是好的;為了把中國傳統的官僚氣瓦解掉,這也是好事;還有甩掉歷史的包袱。中國背著很重的曆史包袱,而北京的包袱肯定是最大的,北京要是不把這個包袱鬆綁的話,中國就很難輕鬆了。北京鬆綁了,也是中國的鬆綁
壞處是,我們和中國文化之間,會不會造成一個脫節,掉到科技的漩渦裡

:文化的脫節會造成什麼後果?

:我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不會寫中國字是很嚴重的,比西方人不會寫ABC更嚴重
西方人只要認識26個字母,但中國字很多,象形文字嘛。你要是連象形文字都不會寫,這個文化就很危險,就沒有認同感了。我一直覺得認同感很重要的
日本的沒落我相信跟這個國家的脫亞入歐有關係。日本到1980年代的時候,經濟全世界第一,可是你看現在就不行了。雖然日本這個國家很乾淨,日本人做事情很有效率,可是你會覺得這個國家缺少了一個東西,少了一個根本,所以亞洲人都不喜歡日本,歐洲人也很奇怪,你日本人怎麼會覺得自己是歐洲人呢?成了四不像了。所以說,人一定不能忘本。

:你覺得對你這一代臺灣人來說,你們的本是什麼?

:我覺得不管臺灣人怎麼樣了,跟中國必定還是有關係的。就算是原住民,跟中國人在血緣上、地域上都是有關係的。你不能硬把它切開。在臺灣做那些去中國化的事情,是很愚蠢的,你還是用筷子吃飯的嘛,除非你硬要訓練所有人都用刀叉吃飯,但是這可能嗎?

我覺得認同,不管是怎樣的感覺,都是一種普世價值。人畢竟是情感的動物。我想我們認同的都是一種不具有大的破壞性的價值,一種有安全感的自由的價值,就像羅斯福講的,人有免于恐懼的自由,這是人的權利。

:你是不是有很深的不安全感?

:1985年非洲饑荒的時候,要求支援非洲的,全部都是藝術家。你看藝術,講的都是人心裡面追求的love,人類的愛、和平共處,所以他們最反對的就是破壞者。破壞者就是戰爭、饑荒、疾病、政治迫害等等。

琢磨上海,研究廣州

:後來你又去了上海,你覺得上海怎麼樣?

:我覺得在北京、上海、香港和臺北4個城市裡,最相同的兩個是上海跟香港,所以會有一個銀行叫香港上海滙豐銀行嘛。(大笑)這兩個城市太像了,彙聚了很多豐富的東西。大家都不囉嗦,追求利益,精打細算,然後,追求最update的一些東西,從fashion,到news,到 information,到股市什麼的,CNN最近播什麼,YouTube裡面最新流行的視頻。大家都知道金錢的價值很重要,這是很現實的,金錢不是第一的,但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你不斷地換地方生活,是為了體驗,還是為了尋找一個對你來說比較有安定感的地方?

:可能也是一種好奇心吧。1997之後,內地在很多方面幫到香港,同時香港也帶給內地一些新的東西。短短10年之間,那種全球化的速度,讓人感覺中國並沒有在世界之外。這十幾年裡中國的變化,比從1997追溯到1901年的變化都大,從這裡就可以看出,香港這個視窗是多麼厲害。

還有廣州,廣州以前是扮演香港現在的地位。我去每個地方做演唱會之前,都會做一些study。我發現,廣州有全中國第一個做槍炮的實驗室,近代以來,很多最先進、最革命性的東西都是從這裡開始。所以說,廣州的開放要比上海悠久,上海開埠大概就兩百年時間,廣州大概600年前就開始了。我發現一些英文辭彙的引進,是從粵語開始的,像我們把英語的John叫做約翰,用廣州話來讀,就很接近英語的發音,用國語的發音不像的。用國語將Peter讀成彼得,Paul讀成保羅,Mary讀成瑪麗,都是這樣的。

新世紀來勢洶洶

:八九十年代的時候,你經常提到新世紀,現在新世紀第一個10年已經快過去了,覺得新世紀有什麼不同?

:新世紀來勢洶洶,來勢洶洶啊。我覺得新世紀最不同的,是科技的氾濫
從1990年代,開始感覺到電腦的厲害,到21世紀,電腦更厲害,IT 的普遍性更可怕,網路的普遍性更可怕,從google一直到YouTube再到facebook,越來越多,很多東西變得越來越空

我覺得現在人類好像已經到了這樣一種情況,就是共識會越來越多
所有的媒介和科技都在改變人的觀感。以前查一個資料,要辛辛苦苦打很多電話,上圖書館才能查到,現在上網一輸入關鍵字,嘩啦啦都是資訊,到了你看不完的地步。這不只是一個人的問題,是所有人的問題,我們都面臨一個太多的問題,而不是太少的問題,這很可怕。這是第一個共識。

第二個共識,每個人都覺得錢不夠,但是又沒有大問題出現。雖然金融危機來勢洶洶,但媒體和科技的發達,快速有效地警告了所有人,大家也很有準備地慢慢調到相應的水準,不會像以前一樣,一下子就跳樓的,一下子就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的。

現在看起來,姓”社”的想姓”資”,姓”資”的想姓”社”,美國現在就是特別想姓”社”的感覺嘛。這好像跟當初鄧小平提出的”一國兩制”特別吻合,很和諧嘛
所以說,現在在香港待得挺好的,香港不就是一個姓”資”又姓”社”的地方嘛,所以我們在這裡都很幸福,很合乎世界潮流。(大笑)

:你好像對科技的東西比較警惕

:我很小心科技,因為我做過香港第一個48軌錄音室,我知道科技的力量大到什麼地步,比如說速度越快的車,產生的車禍就越可怕
越是高科技的東西,出問題的時候,越嚴重
這種東西一定要小心。音樂方面,MIDI太強大了,很可怕。還是得回到人自身

:你有點反現代化嗎?

:我不是反現代化,我覺得現代化的東西要接觸,知道什麼是現代化之後,就要回來,去尋找人跟科技之間的平衡。人跟科技跟大自然跟這個世界,要永遠處在一種平衡的狀態裡

現在我想有個孩子

:你是客家人,這樣四處跑,跟你的客家人身份好像比較相符

:血緣大概是有點關係的,我父親也是一樣,從臺北跑到苗栗又跑到高雄

:你的《昨日遺書》裡有這樣一句話,”小時候,全家人都不善於向彼此表達感情”,這對你有影響嗎?

:可能有影響。在現實生活中不太會表達,就要放到音樂裡來表達

:你父親的去世對你打擊很大?

:很大,非常大。不過另外一方面講,我父親去世後,我就變得越來越自己了,重新開始扮演自己

:你在《鏘鏘三人行》裡說的第二人生,就是這個概念?

:對對對,就從那個時候開始

:第二人生是怎樣的概念?

:一般人來講,從父母生你,到走進社會,到有了自己的家庭,第二人生就是有了小孩以後。但是我沒有小孩子,我現在是想生個小孩子,以前覺得會束縛自己,可能是現在年紀大了。自從父親過世以後,覺得好像是他的生命延續到我的生命裡,我也想把我的生命再迴圈下去

:《昨日遺書》裡也說到母親,”上學第一天在教室從頭哭到尾,因為媽媽不見了”,”更想回到她的體內”,這算是一種戀母情結吧?

:這個東西每個人身上都有的。你從生下來,一直到上學,都是媽媽在照顧,突然到了一個群居的地方叫學校,旁邊都是你沒看過的人,有個新的人叫老師,這個角色一時還沒辦法接受,哭了好幾天

:後來你母親中風了

:是的,在紐約中風。腦血管裡有一個動脈瘤,破掉了。她有高血壓,特別容易破掉。我哥我姐我姐夫都是醫生,破掉之後他們還不知道,沒留意到是中風,因為她還有青光眼,以為是這個問題,都反對開刀,就我一個人贊成,因為在紐約這樣的大城市,開刀是沒問題的,最好的醫生都在這裡。到了醫院,醫生說,怎麼現在才來開刀,說的話跟我一模一樣。我的專業知識終於用上一次(笑)

:20年前你選擇了做音樂不做醫生,現在覺得這個選擇有什麼得失?

:當然有得有失。失去的可能是一份很穩定的工作和生活,但是,我到現在都過得不錯,這是相反的一種生活,一種比較漂泊的日子。過去這10年,我至少搬過10次家,搬家對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

中世紀有一種吟游詩人,到處唱歌,到處跑一跑看一看,到一個小鎮住一段時間,寫一些歌,看一些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風土人情。我到現在多多少少還保留著一點吟游詩人的感覺。在21世紀還能過這種生活,我覺得蠻難得、蠻奢侈的
缺錢的時候就出來唱一唱,賺一點錢,寫一些歌,做一點電影配樂
政治人物像陳水扁那樣的,看著不爽就罵一罵,好像也不錯的

:你在自己的音樂和書裡,一直說到”家”,它既是你要逃離的地方,又是你要回歸的方向
現在,你想得更多的是逃離還是回歸?

:現在是想回歸比較多,到了一定年紀了。我是巨蟹座的,巨蟹是比較內向的,總喜歡在家裡東弄西弄,把家佈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現在的狀態還不錯吧?

:還OK啦,我覺得生活只要保持一種OK的狀態就行
可能也跟沒有小孩子有關係,有小孩狀態就不一樣。我後來發現,有小孩的家庭和沒小孩的家庭,差別是蠻多的,因為你的生活重點會不一樣。我要搬家的話,隨時都可以走,沒什麼顧慮。很多父母要搬家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小孩的教育環境問題。

:那你還是想要小孩?

:我有點想耶,我也想改變一下生活嘛

:想過再成立一個家嗎?

:這裡就是我的家嘛,自己在哪裡,哪裡就是家。但我隨時都會搬出去。至於要去哪里,跟整個中國的變化有關係。我還是想到處看看,發生了什麼。中國現在變得蠻厲害的,這種改變比起20年前的那種改變,差別是很大的

只要我的歌能流傳,不用記得我是誰

:做樂隊這個想法怎麼來的?

:最早的想法從前年、大前年就開始,一直在想要起什麼名字,哪些人來合作,其實也跑不了這幾個人

:縱貫線成立的原因,有兩個非官方說法:一個是”救市說”,為滾石的唱片市場救市;一個是”救命說”,要感動陳淑樺走出自閉

:淑樺現在是在比較封閉的狀態裡,我們想能不能給朋友一些幫助,做一些事情。4個男人加一個女的,我們可以寫一些歌,我想等到我們4個弄得比較成熟一點再找她可能會好一點

:縱貫線成立的時候,你們說,”要搞非常之建設,先搞非常之破壞。”這個破壞怎麼理解?

:當初寫這個有點聳動了,有點故意要引起注意才寫的。現在不必去搞破壞了,整個環境已經被破壞成這個樣子了,我們要趕快去修復一些東西。(笑)假如在2009年,有一首像《明天會更好》那樣,可以激發大家士氣的歌曲出來,也不錯啊。雖然我很不喜歡《明天會更好》這首歌,但假如有一首不同風格、能起到同樣作用的歌,我覺得是很好的事情

:之前有個說法,說這個樂隊成立1年就要解散。如果市場反應特別好,有沒有可能繼續做下去?

:1年應該是差不多的,我覺得不要再延續下去
可以用其他的形式,各自做自己的,因為我還有音樂劇要做,我現在一直在寫音樂劇

:寫什麼樣的音樂劇?

:跟下一代會有關係,跟兒童會有關係

:另一個《未來的主人翁》?

:類似於這樣的,但是比較喜劇式的,跟這一代、下一代之間的那種錯綜複雜的愛情啊、婚姻啊、教育啊都有關係

:有沒有想過做完音樂劇之後,或者說到了某一天不做音樂了,你會做些什麼?

:我想音樂還是我終生的職業,因為跟音樂有關係的東西太多了。科技的發達使每一種行業都連結在一起,但還是要跟音樂有關係,沒有音樂會覺得怪怪的
我現在就在幫杜琪峰的一個電影《復仇》做配樂,一個法國投資的電影。這些行業都是分不開的

我覺得在這個時代,這個環境下,你在本行做得好,也可以在其他行業做下去,不用擔心失業的問題,只怕你沒有專業的技能

:你會不會害怕被遺忘?

:還好。我一直覺得我是處在被遺忘的邊緣狀態
從《戀曲2000》到《美麗島》,差不多10年時間,不也是半被遺忘的狀態嘛

:很多藝人害怕這種感覺

:我不怕,尤其我是以創作為主的,自己把自己看得比較幕後一點,干擾少一點,比較適合觀察。我是那種死掉之後,只要我的歌還能流傳,不用記得我是誰都沒有關係的。只要歌還在就好

:《昨日遺書》這個書名,好像是要跟過去告別

:人生對我來講,一直都是一個個的階段,你到了一個階段之後,就會覺得是跟上一個階段告別。寫那本書是在1987年剛到香港的時候,那時是在跟離開臺北的那個羅大佑告別。當然不可能完全告別過去,只是希望更清楚地活出一個新的未來,在新的環境裡做一些新的事情。時代也在改變。從 1980年代到1989年,到1997年,到2000年,到美國的”9‧11〃,到SARS,一個演唱會又一個演唱會,一個都市然後又是一個都市,都不一樣。風景在走,人也在往前走。或者空間沒動,可人都過去了,永遠過去

:等到哪一天真的要告別的時候,你希望墓誌銘上刻些什麼?

羅:我想過這個事情,以音符來表達生命的人的下葬地,大概是這樣。我是用音符來表達我對生命的觀點的,我所有的情感和觀點都在音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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