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突然在鏡中發現頭上多了一根白頭髮,不偏不倚,就在頭頂正中央。新萌的幼髮,胎毛般細細短短,卻又像怕人沒發現似的,直直挺挺的立著。對著鏡子,努力地想把這破壞美觀的障礙物剷除,突然想起小時候,媽媽總也要我和妹妹們幫她拔白頭髮。瞪大了雙眼,小小的手指利索地挑出藏在她濃密黑髮裡的點點星光,一根,兩根,三根,整齊的排列在梳妝台上。“怎麼多了這麼多啊!”,她說,可淘氣的我們只顧著比較成績,誰也沒聽出她話裡的感慨。一年半前剖腹產綸綸,媽媽說什麼也要親赴美國來幫我做月子,看著兩鬢斑白的她叨叨唸唸,忙前忙後,記憶中許多模糊的畫面,和著她數年如一日的脫普洗髮粉髮香,倏地在眼前清晰浮現。問她為何不染染頭髮,看起來較年輕,她回答,“這樣比較像當外婆的樣子嘛!”,驕傲又滿足的神情,表露無遺。
生前極寵愛我的阿公,最是講究服裝儀容。自小受日式教育的他,出門總是襯衫西褲,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就連內衣褲都要稀飯漿過太陽曬過,馬虎不得。阿公每隔一陣子定要染髮,家裡幾個好奇的孫兒總愛等在一邊,看著媽媽嬸嬸熟練的戴好手套,披上舊報紙,像施魔法般一下子把他變年輕十歲。照照鏡子,阿公滿意地微笑,小鬼們也就趁著他好心情,一窩蜂湧上討零錢買糖吃。八十五歲那年,阿公無預警的腦中風住院,全家老小頓失支柱,醫院家裡一團混亂。有天下午忽然心情低落,請假提早下班獨自搭捷運去醫院探視他,正好看護外出用餐,陰沉沉的病房裡就我祖孫二人。看著他原如彌勒佛般的肚子消氣了,一雙本就纖細的腿更是蒼白無生氣,順手幫他理了理雜亂的白髮,熟悉的髮油味卻早已被各式化學藥劑取代,此刻的我再也忍不住眼淚,窸窸簌簌慌亂地落了他滿臉。娘家牆上自殯禮後一直掛著阿公的黑白遺照,相框裡的他梳著油亮的黑髮,嘴角微微上揚,英氣勃勃容光煥發,就好似從未離開過。
剛生完亭亭那年發現了畢生第一根白頭髮,心中多了一份悵然,本想留下紀念,卻又作罷。那天和大妹通電話,閒聊中提及此事,她嗤之以鼻,“拜託喔!我國中就長一堆了!春風吹又生啊!”。望著鏡子裡這根頑固的白髮,轉念又想,或許今天留著它,待到幾年後長到及肩,亭亭和綸綸也能重溫當年我們姐妹們的樂趣,一同比賽誰拔的多誰找的快了!
阿迴 2005.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