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篇:人民大學
當年被問及所在學校,我總說是「人民大學」,而不說「人大」,以為那太容易引起誤解。儘管如此,誤解也還是會發生。我的親戚們在聽見「人民大學」之後都問「哦,那是黨校嗎?」或者再乾脆些,「嗯,畢業後是去做官吧?」……
在地圖上找她
那年秋天北京的天很藍,我清楚記得,當我在北京西客站錯綜複雜的公交車站牌中,試圖尋找到一處叫作「人民大學」的站名時,那藍色天光,刺痛了我習慣於霧靄重重的南方的眼睛。彼時公交售票大姐們喊出的濃重京腔,在北方乾冽的空氣中一聲聲都格外響亮,每一聲都在提醒著那個18歲獨自離鄉的姑娘──你已經離開故鄉四川千里之遙,以後你要住的那個地方,就叫作人民大學了。
儘管在北京複雜的立交橋下一度迷失,但18歲的姑娘總算順利找到了「人民大學」。只是當時的我還不能明白,其實從地理位置上尋找到人民大學是容易的——雖然2002年的北京交通還遠不及時下迅捷便利,但畢竟還能夠憑藉地圖上各種指引,輕鬆辨認出她的方向,那不過是在中關村大街,蘇州橋邊──而要真正的讓自己找到她,卻沒想到是一件漫長得似乎要持續一生的事情。
而此後的很多年,我也一直在尋找她。
在校園裡找她
我的尋找最初從一些誤解開始。當年被問及所在學校,我總說是「人民大學」,而不說「人大」,以為那太容易引起誤解。儘管如此,誤解也還是會發生。我的親戚們在聽見「人民大學」之後都問「哦,那是黨校嗎?」或者再乾脆些,「嗯,畢業後是去做官吧?」。最初被這樣問及時,我總是忍不住搜腸刮肚,想該用哪個辭彙來簡短準確的描述她。
也許只緣身在此山中,我發現對她的歸納如此困難。因為無論什麼樣的辭彙,在我看來都有些簡單甚至片面,都跟我心目中的她大相徑庭。那些標籤一樣的東西不是她。或者其實對每一個學生來說,對母校的認識都是不能被簡化成標籤的──那些標籤其實都是被與母校無關的人們貼上去的。母校如同我們的親人,因為熟悉,所以不需要標籤,也不適合貼標籤。
這個問題之後便被我逐漸淡忘,我好像不再為此困擾,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我開始忙起來了。我要上課、上自己專業的課、旁聽中文系的課,要完成各種難以搞定的作業、忙於實習、參加社團和聯誼活動以及攻克長串的閱讀書目……要做的事情那麼多,多得好像此前十幾年我什麼事情都沒有來得及做一樣。
不僅是我,當時所有人彷彿都很忙,清晨在宿舍水房裡我們一邊洗漱一邊濕著頭髮議論各自所忙事務。這些在高考中都拿了不低分數的孩子們,從進人民大學的第一天起就已然進入了社會。曾以為或青燈黃卷或花前月下的大學生活始終與我們無緣。社會經歷從入校便已經開始,之後它一直是我們每一個人說不完的心酸故事。
我曾以為這種狀態和我所學新聞專業有關。新聞這門社會公器太過現實而無法閉門造車,以至於我們不得不從一開始就進入類比實戰狀態。書本的學習對我們有益,但益處有限。我們的作業多是出新聞作品,就連考試也多是文科開放式題目,除了自己的大腦之外上哪裡也找不著答案。人民大學一直被學界公認擁有中國最好的新聞教育,而當時對我們來說,她最大的好處也許在於能夠讓我們得以憑藉師兄師姊們在媒體打下的天下輕鬆找到實習機會。平日裡我們四處散落,在校內外的各種單位集體中闖蕩著自己的世界,以至於我們曾將這所中國最好的新聞學院稱為「散」聞學院。「散」聞學院的一大特色便是所有人幾乎都各有陣地,有人主攻攝影,有人偏愛經濟,有人喜歡話劇,也有人忙於時裝設計,有人練長跑,有人打架子鼓,甚至還有人在研究物理……總之除了新聞,我的同學中幾乎喜歡什麼的都有。大家平時互不干擾,各忙各的,上課時匆匆一見,下課後一定不知去向。都說新聞無學,我們把新聞的學問都用在了其他事情上。由於我們一直在不同的天地裡百花綻放,大家相處便也不存在太多競爭或者嫉妒,反而是互通有無之際都彼此欽佩,氣氛極融洽。多年後相見也不必笑著「互謝不殺之恩」。
後來我發現,人民大學的專業幾乎都有類似特點,她是一所人文社會科學為主要專業的大學,商學、管理、法律、經濟、社會學、統計……這些社會科學都無法脫離現實社會單獨存在。學科設置和歷史傳承決定了她的教風、學風和校風,正如她刻在東門內太湖石上的校訓「實事求是」。我承認擁有現實主義品格的她,的確讓我們的大學生活缺少浪漫主義,就連她不大的校園裡也沒有太多值得一說的景致。她唯一擁有的水域是僅有乒乓球桌大小的「一勺池」,被敝帚自珍的「核桃林」只不過三五棵核桃樹,這些命名裡或許都帶著一種自嘲心態。她似乎總是令興致匆匆來遊園的遊客感到失望,儘管她近年來已經擴建了校區。
在校園外找她
雖然我在上大學之前暢想的白衣飄飄的象牙塔生活好像從沒實現,但我從未為此遺憾,甚至還稍有慶幸。本科畢業之後我開始工作,在其他名校學生抱怨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差異、不滿於工作與生活的諸多艱難、心懷波瀾之際,已經實習多年而內心平和的我,這才發現我的母校,我應該多麼感謝她。人民大學的學生似乎總是可以迅速適應社會與工作,在每一個社會環節中發揮自己所學所長。這種務實的適應能力無法褒貶,有人評價為踏實也有人認為世故,但一個良性社會不僅需要那些不羈的天才,還需要更多勤勉而樂觀的人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帶著這般發現,我對她的尋找在畢業之後重新開始。我想知道,她到底將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特質傳承給了我和我的同學們——這才是最能代表她的部分。
那些在校期間因為離得太近而無法看清的東西,離開之後卻反而清晰起來。我明白我不必在校園裡尋找她,一座花園般的大學如果精神上萎靡也並非幸事。事實上,她的校園雖少景致,卻也有諸多地方令我戀戀不忘,因為人比景珍貴,那些沒有美景的地方見證著我們的付出和成長。她東門內不大的噴泉小廣場,是全北京最著名的英語角,每逢英語角開放的夜晚,小廣場接納著慕名而來的人們。她西門附近的小停車場,是整個中關村輪滑愛好者聚會的樂土,夏天傍晚這裡時常有輪滑高人現身。在她的南門兩側,我曾經宿舍的窗下,是那條北京極為少見的塗鴉牆,學生們用常換常新的塗鴉進行著自我表達。事實上,缺少浪漫主義細節的人民大學從來不缺少自由(我的「散」聞學院亦是如此),否則我們也不可能在上學期間花費如此多的經歷在自己的愛好上。她若即若離、潛移默化,鼓勵個人的迅速成熟與發展。自由氣氛讓她教育出不拘一格的人才。她是一位鬆開了手、讓孩子們跌跌撞撞朝著自己的方向邁步的母親,而孩子們總是要先開始學會走路,才開始談論未來。
說到未來,畢業七年後,我的同學中除部分轉行沒有從事新聞之外,多數都在傳媒從業並逐漸成為主力,他們在更廣闊的世界裡延續著傳承自人民大學新聞學院的新聞理想。是的,現實主義的人民大學在第一堂課教給我們的正是「純真的新聞理想」,這七個字在一代代新聞學院學生中流傳。這聽來矛盾,其實不然。現實恰是我們實現理想的地方,而理想,也自會照進現實。此時,我覺得或許在這些「人大人」身上,我開始尋找到了她的蹤跡。
尋找她也是尋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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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畢業時攝於校訓「實事求是」石碑前。 圖/周李立提供 |
不久之後,關於人民大學的兩條消息在互聯網上引發熱議。一是網曝人民大學遴選了179名新生導師,每位導師可獲2萬元經費用來請學生們喝咖啡。網友表示,大學越來越大,師生越來越遠,此舉是新生難得的福利。二是畢業季時人民大學的官網主頁刊出了一張美女畢業生圖片,此舉在網上引發了如潮的好評與調侃。由於網站訪問量短時間急速上升,直接導致了網頁無法正常訪問。網友把女生捧為人大女神,並表示從學校主頁上能夠看出一所學校的情懷。
前後出現的兩則消息讓我會心而笑。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過於驚訝。母校是我相伴多年的親人,我希望她不斷改變並變得更好。我對她的尋找,也會在這些變化中一直持續下去,而尋找她的過程,其實也是我尋找自己的歷程。
中國人民大學簡史
中國人民大學,位於北京市,是一所以人文社會科學為主的綜合研究型大學。前身為1937年抗日戰爭時創辦的陜北公學,後經歷華北聯合大學、華北大學等時期,於1950年正式成立,定名「中國人民大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創辦後第一所綜合型大學,現任校長為陳雨露。人大校訓:實事求是